一
鸡叫头遍时,林致远己经揣着两个冷红薯钻进了后山。晨雾像湿棉絮裹在身上,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冻得他脚踝发麻。他抡起斧头,朝面前那棵碗口粗的松树砍下去,“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虎口发麻。
这是他第五天早起砍柴了。自从扫盲班开起来,张老师每天要往破庙挑两担水,还要劈柴生火给来上课的老人取暖。林致远看在眼里,没说啥,只是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够一担柴,挑到破庙后面堆着,再匆匆赶去上工。
斧头又落下几下,松树终于“咔嚓”一声歪倒在地。林致远抹了把脸上的汗,混着露水,冰凉一片。他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歇脚,从怀里掏出红薯啃了一口。红薯冻得发硬,嚼起来像石头,可他吃得很香——这是娘半夜起来蒸的,特意多放了把玉米面。
他知道,爹对他每天早起砍柴颇有微词。家里少了个整劳力,工分挣得少,年底分的粮食就少,娘的咳嗽药、家里的口粮,哪样都得靠工分换。可他总觉得,张老师比他更不容易。那两担水要从三里外的河边挑来,张老师细皮嫩肉的,挑着水桶晃悠的样子,看着都让人揪心。
“远娃?”
林致远猛地回头,张永康站在不远处,背着个空背篓,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显然,他是跟着脚印找来的。
“张老师?”林致远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砍好的柴往一起拢。
张永康走过来,看着地上那堆柴,又看了看林致远冻得通红的耳朵,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先蹲下来帮他捆柴。他的手指纤细,却很稳,三下两下就把柴捆得结实。
“你天天早起,就是为了这个?”张永康的声音有点哑。
林致远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庙后面的柴快烧完了,您挑水够累的……”
二
张永康没再追问,只是扛起那捆柴。柴捆比他还高,压得他肩膀一沉,脚步踉跄了一下。林致远赶紧抢过去:“张老师,我来!”
“我挑得动。”张永康按住他的手,眼神很认真,“你教我砍柴,我教你认字,算扯平了。”
那天早上,他们没再砍新的柴,就着晨光,张永康教林致远辨认树皮上的纹路。“这是松树,叶子像针;那是桦树,皮能写字……”他指着不同的树,讲得很仔细,“以前在书本上学的,总不如亲眼见着实在。”
林致远听得入迷。他在山里跑了十年,只知道哪种柴好烧、哪种树的叶子能喂猪,从没想过,这些树还有这么多门道。
“张老师,您咋啥都懂?”他忍不住问。
张永康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山影:“我爹是植物学家,以前总带我去山里考察。他说,万物皆有学问,就看你用不用心。”提到爹,他的声音低了些,“后来……他被打成右派,书都被烧了。”
林致远没敢接话。他知道“右派”是啥分量,村里的大喇叭天天骂,可他看着张永康的眼睛,清亮亮的,一点也不像坏人。
回到破庙时,太阳刚爬上山头。张永康把柴卸下来,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本用油纸包着的书。《算术》《识字课本》,还有一本磨破了角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些你拿去看。”张永康把书递给林致远,“晚上扫盲班结束,你留一会儿,我给你讲里面的故事。”
林致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捧着书,纸页粗糙,却带着股淡淡的墨香,比任何香味都好闻。“那……我给您挑水吧?”他想起张老师挑水时晃悠的样子。
张永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正好我算不清扁担的受力角度,你教教我。”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官海浮沉:我的青云之路从高考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那天下午,林致远果然跟着张永康去挑水。张永康讲的“受力角度”他听不懂,却学会了怎么把水桶放得稳当;林致远教的挑水技巧张永康也没完全学会,却趁机给他讲了“杠杆原理”。两人一个挑水,一个跟在旁边比划,引得路过的村民首笑,可谁也没再说啥难听的。
三
日子一长,村里人都知道了,林致远天天帮张老师砍柴挑水,张老师就额外教他认字。有人说他傻:“工分不挣,帮个右派干活,图啥?”
这话传到林父耳朵里,他没骂儿子,只是那天晚上吃饭时,多看了林致远几眼。林致远被看得发毛,放下筷子:“爹,我……”
“挑水砍柴,别耽误上工。”林父打断他,往他碗里夹了块红薯,“张老师要是真教你本事,就好好学。别学那些油嘴滑舌的,没用。”
林致远没想到爹会这么说,眼圈一下子热了。他知道,爹看着粗,心里比谁都亮堂。
可麻烦还是找来了。那天林致远挑着水刚到破庙门口,就撞见刘老三。他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看着那担水,又看看林致远:“好啊,林老根家的娃,果然跟右派穿一条裤子!放着工分不挣,伺候反革命,你爹知道吗?”
林致远把水桶往地上一放,脸涨得通红:“我帮张老师干活,是换他教我认字,不偷不抢,咋就错了?”
“换?”刘老三冷笑一声,“他一个右派,有啥资格教咱贫下中农认字?我看你是被他洗脑了!”说着,就要去抢林致远怀里的书。
“住手!”张永康从庙里跑出来,挡在林致远前面,“刘主任,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好好说?”刘老三指着张永康的鼻子,“我告诉你,这扫盲班是老支书硬顶着开的,你别以为能翻天!再敢搞小动作,我连你带这破庙一起掀了!”
林致远气得浑身发抖,攥着拳头就要上前,被张永康死死拉住。刘老三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一地唾沫星子。
西
那天的扫盲班,张老师讲课有点心不在焉,声音也小了很多。林致远看着他被粉笔灰染白的手指,又想起刘老三的嘴脸,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散了班,他没走,蹲在庙门口劈柴,一下比一下用力。张永康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汗。”
“张老师,您别理他。”林致远闷声说,“他就是嫉妒您有文化。”
张永康笑了,坐在他旁边,看着跳动的柴火:“远娃,知道我为啥非要教你们认字吗?”他没等林致远回答,自己说了下去,“我爹被批斗的时候总说,人要是不认字,就像瞎子,别人说啥就是啥,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拿起一根柴,扔进火里:“我教你们认字,不是为了让你们当大官、挣大钱,是想让你们明事理,不被人糊弄。就像你,知道帮我干活换知识,这就比啥都强。”
林致远看着火苗舔着柴薪,噼啪作响。他突然觉得,自己砍的不只是柴,是在给这盏灯添油;张老师教的不只是字,是在给这穷山沟里的人,心里点光。
“张老师,明天我还来。”林致远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您教我认字,我给您砍柴挑水,一辈子不变。”
张永康看着他,眼圈有点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咱们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林致远躺在床上,摸着怀里的书,闻着淡淡的墨香,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刘老三还会来找麻烦,日子还会很苦,可只要他手里有斧头,能砍柴挑水,张老师手里有粉笔,能写字教书,这日子就有奔头。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墙上他用木炭写的“坚持”两个字上。林致远笑了笑,觉得这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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