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林致远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他蹲在灶门前添柴，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玉米香，这香气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勾动肚里的馋虫。
“远娃，吃饭了。”娘的声音从灶台那边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致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炕桌上摆着三只粗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旁边放着一碟黑乎乎的咸菜，那是去年秋天腌的萝卜干，早就没了水分，嚼起来像木头渣。
爹靠坐在炕头上，腰上的绷带又紧了紧，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他看见林致远，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自从摔了腰，爹就很少说话，那双曾经能扛起半扇山的手，现在连端碗都费劲。
娘把最稠的那碗糊糊推到林致远面前，自己则端起最稀的那碗，嘴唇刚碰到碗沿，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赶紧转过身，对着灶膛的方向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娘，你咋了？”林致远放下碗想去扶她。
“没事，没事。”娘摆摆手，转过身时脸上己经带上了笑意，只是那笑意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快吃，吃完了好早点歇着，明天还得去渠上呢。”
二
林致远重新端起碗，玉米糊糊温温的，滑过喉咙时带着点微甜。他知道，这己经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吃食了。队里分的口粮越来越少，玉米掺着红薯面，煮出来的糊糊一年比一年稀。
他偷偷抬眼瞅娘，她正用筷子夹起一点点咸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喝糊糊的样子像是在喝水，嘴唇碰一下，就放下碗，好像那是什么珍馐，舍不得多喝一口。她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禾，青色的血管看得清清楚楚，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里子。
“你也多吃点。”爹终于开口了，声音哑得厉害，“娃他娘，你身子骨要紧。”
“我不饿。”娘笑了笑，又端起碗抿了一口，“白天在屋里烙了红薯干，垫过了。”
林致远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娘说的红薯干是什么——那是去年收的红薯，切了片晒得干硬，咬起来能硌掉牙，平时都是用来掺在饲料里喂猪的。家里就那么点红薯干，娘怎么会舍得自己吃？
他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眼泪却差点掉进碗里。这些天，他在渠上干活，每天累得像条狗，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糊糊，他以为家里的口粮还能勉强支撑，现在才明白，是娘把自己的那份省了下来。
夜里，林致远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屋里，娘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中间还夹杂着她和爹低声的说话。
“……你明天把那点玉米面再筛筛，给远娃做个窝头，他在渠上干活，耗体力……”是娘的声音。
“那你吃啥？”爹的声音带着火气，“你看看你那脸，黄得跟纸一样！”
“我没事，我白天多喝点水就成……”
后面的话，林致远听不清了。他用被子蒙住头，肩膀止不住地发抖。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娘塞给他的那个红薯，说是自己烤的。当时他没多想，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娘一天的口粮。
作者“陪着月亮去旅行”推荐阅读《官海浮沉：我的青云之路从高考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三
第二天一早，林致远被灶间的动静吵醒了。他悄悄爬起来，扒着门缝往外看。
娘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灶台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她正用一个小勺子，一点一点地把罐底的东西刮出来，放进嘴里。
林致远的眼睛一下子红了。那瓦罐里装的是麸皮，是队里分的喂牲口的料，粗得像沙子，还带着股怪味。家里早就没粮了，娘就是靠这个填肚子。
他推开门，娘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地上。
“远娃，你咋起这么早？”娘慌忙用围裙擦了擦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林致远没说话，走上前捡起勺子，放进瓦罐里。罐底只剩下一点点麸皮，混着尘土，看着就让人难以下咽。
“娘，你咋能吃这个？”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娘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傻娃，哭啥？这东西顶饿。你看你爹病着，你又要上工，家里就这点东西，总得让你们吃饱了。”
“那你呢？”林致远抓住娘的手，她的手冰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咋办？”
娘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拍了拍林致远的手背：“娘没事，娘结实着呢。你好好上工，等你爹好了，等队里分了新粮，就好了。”
林致远知道，娘是在安慰他。今年的收成不好，队里能分多少粮，谁心里都没底。他看着娘蜡黄的脸，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西
那天的早饭，林致远无论如何都要娘跟他分着吃一个窝头。娘拗不过他，只好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林致远看着她吃下去，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去渠上的路上，林致远走得比平时更快。他知道，只有多干点活，多挣点工分，家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娘才能不用再吃麸皮。
北风还在刮，可他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他想起娘塞给他红薯时的眼神，想起她偷偷吃麸皮的样子，想起她那句“等队里分了新粮就好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镐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好好活着，好好干活，好好照顾爹娘。因为他是娘用口粮喂大的孩子，是这个家唯一的指望。
傍晚收工时，王队长塞给他两个窝窝头：“拿着，你爹病着，你娘身子也不好，家里肯定缺粮。”
林致远愣了一下，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接过窝窝头，紧紧攥在手里，那温热的触感像是一股暖流，从手心一首淌到心里。
回家的路上，他走得很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手里的窝窝头，仿佛看到了娘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无论日子多苦，总会有人惦记着你，总会有希望在前面等着。
走到家门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窝窝头藏在怀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要给娘一个惊喜，他要告诉她，明天的早饭，有窝窝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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