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渠埂上的冻土被镐头凿出白花花的印子,林致远抡着胳膊,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冰碴。他偷眼望了望日头,还没到晌午,可胳膊己经酸得像灌了铅。
昨晚在破庙学到的“奋斗”两个字,还在脑子里转悠。张老师说,奋斗就是豁出力气往前奔,日子再苦,也得有股子奔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奋斗,只是这奔头,好像和爹想的不是一回事。
“远娃,过来歇会儿。”不远处传来林父的声音。他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靠在土坡上,腰上的绷带在阳光下泛着白。这几天他能下地了,却干不了重活,只能在旁边捡捡石头,看着儿子干活。
林致远放下镐头,走过去,拿起地上的水壶猛灌了两口。水是从家里带来的,带着点苦味,冻得牙碜。
“手咋了?”林父突然问,眼睛盯着他的手心。
林致远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昨晚用树枝写字太用力,手心磨出了好几个燎泡,刚才握镐头时蹭破了,渗着血珠。
“没啥,”他含糊道,“干活磨的。”
林父没再追问,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望着远处的山影,半天没说话。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把他的咳嗽声撕得支离破碎。
二
晚饭桌上,油灯昏昏黄黄的,照亮了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林母把自己碗里的几块红薯,偷偷拨到林致远碗里,被林父瞅见了。
“你给他那么多干啥?”林父放下筷子,声音闷闷的,“他现在正是费力气的时候,可也不能……”
“娃在渠上干了一天,”林母的声音怯生生的,“得垫垫肚子。”
林致远扒拉着碗里的红薯,没吭声。他知道爹想说啥,这几天,爹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琢磨,像是有啥话堵在喉咙里。
果然,爹清了清嗓子,开口了:“远娃,以后别去那破庙瞎折腾了。”
林致远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爹,我没瞎折腾,我在学认字。”
“认字能当饭吃?”林父的声音陡然拔高,腰上的伤似乎牵扯着,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你张老师是城里人,成分不好才来咱这山沟,他懂啥庄稼人的难处?”
“张老师教我们算收成,还教我们看天气,”林致远急了,声音也大了,“这些都有用!”
“有用?”林父冷笑一声,指着墙角的粮囤,“那你说说,这囤里的粮食,是认字能认出来的,还是挣工分换来的?我这腰坏了,家里少了个整劳力,你不多挣点工分,倒整天想着那些没用的字,是想让全家喝西北风?”
林母赶紧打圆场:“他爹,娃还小,不懂事……”
“就是因为小,才得教他懂事!”林父打断她,眼睛瞪着林致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扛起家里的活了!这年月,读书顶个屁用?还不如多拾一捆柴,多挑一担水实在!”
“读书不是没用的!”林致远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是他第一次跟爹顶嘴,声音都在发颤,“张老师说过,认字才能懂道理,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林父气得咳嗽起来,指着门口,“外面的世界能给你一口吃的?能给你娘抓药?我告诉你,明天起,跟队里去后山割柴,一天能挣三个工分,比你在这儿瞎晃悠强!”
林致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他想告诉爹,张老师说过,现在的日子难,但总有熬出头的那天,认字就是为了那天能抓住机会。可看着爹憋得通红的脸,看着娘偷偷抹泪的样子,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三
后半夜,林致远被冻醒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窗户纸,照在炕对面的墙上——那是他用烧黑的木炭写的字,“家”、官海浮沉:我的青云之路从高考开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官海浮沉:我的青云之路从高考开最新章节随便看!“国”、“希望”,歪歪扭扭的,却在月光下透着股执拗。
他悄悄爬起来,摸到炕边的破书包,里面藏着张老师给的半本旧课本。他借着月光翻到“为人民服务”那页,手指抚过那些铅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张老师说,为人民服务不是空喊口号,是得有本事,能给老百姓办事。可连爹都觉得读书没用,这本事,还有啥用?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林母探进头来,看见他在看书,叹了口气,走了进来,把一件厚棉袄披在他身上。
“别跟你爹犟,”她坐在炕边,摸了摸他的头,“他也是急的。你爹夜里总说,怕耽误了你。”
林致远的鼻子一酸:“娘,我不是想犟,我就是觉得,张老师说得对。”
“娘知道你想学,”林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的红薯干,“这是攒下来的,你拿着,明天……还是去破庙吧。你爹那边,我去说。”
“那工分……”
“工分娘去挣,”林母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娘这病秧子,多拾点柴火还是能行的。你爹那边,他就是嘴硬,心里疼你。”
林致远咬着红薯干,甜丝丝的味道里,混着点咸涩。他想起白天爹望着粮囤的眼神,那里面装的,是全家的命。可他手里的书本,装的是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希望,在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这希望,是不是太奢侈了?
“娘,”他突然说,“我明天去割柴。”
林母愣住了:“你……”
“我白天去割柴挣工分,”林致远看着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晚上再去破庙学认字。张老师说,人得能吃苦,这点苦,我能受。”
林母摸了摸他的脸,没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了。
西
第二天一早,林致远就跟着割柴队上了山。锋利的柴刀在他手里不太听话,没一会儿,手背上就划了道口子,血珠顺着刀柄往下滴。
“远娃,歇会儿吧。”旁边的王大叔看不过去,递给他块布条,“你爹刚能下地,你娘又病着,你这娃,遭罪了。”
林致远摇摇头,用布条缠好手,又举起了柴刀。他知道,这柴刀割下的不只是柴火,还有他能坐在破庙里安心认字的资格。他得用这沉甸甸的工分,换爹一句松口,换娘一个安心。
太阳落山时,他背着半捆柴回到家,肩膀压得通红。林父蹲在门口抽烟,看见他,把烟锅往鞋底上磕了磕,没说话,起身帮他把柴卸下来。
晚饭时,林父把自己碗里的红薯夹给了他,动作有点生硬。
“今天割了多少?”他问,语气缓和了些。
“够换三个工分。”林致远低头扒饭。
“嗯,”林父应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又说,“夜里别熬太晚,伤眼睛。”
林致远猛地抬起头,看见爹正望着墙角的粮囤,嘴角好像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那天晚上,林致远照旧去了破庙。张老师看他手背上的伤,啥也没说,只是在教他写“坚持”两个字时,握笔的力气格外大。
油灯的光在字上跳动,林致远觉得,这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他知道,爹不是真的觉得读书没用,只是这穷日子,把人逼得只能看见眼前的工分。而他要做的,就是既挣得出工分,也守得住书本——左手牵着现实的温饱,右手托着未来的希望,哪怕两边的担子都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得挺首腰杆往前走。
离开破庙时,月亮升得很高,照亮了回家的路。林致远摸了摸怀里的课本,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分牌,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他想,这大概就是张老师说的奋斗——不是硬邦邦地跟日子较劲,是带着日子,一点点往亮处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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