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心烛被软禁了。院门内外看守的护卫增加了一倍不止，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显然是侯府真正的精锐。她活动的范围被严格限制在院内，连去花园都成了奢望。每日的饮食起居依旧精致，却更像是对一件珍贵物品的例行保养，而非对待一个人。
那夜书房的冲突像一场惊雷，炸裂了表面那层虚假的平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心烛知道，凌或的怀疑和杀意并未消失，只是被那诡异的情种和那张突如其来的纸条暂时压下了。她现在还活着，更像是一种待查证的“暂存”。
她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
凌或没有再召见她。但每日，管家都会准时前来，态度依旧恭敬，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会例行公事地询问她有何需求，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一些话题，有时是关于她过去的“家乡”，有时是关于音律，甚至偶尔会提到朝中某些无关紧要的动向。
心烛明白，这是凌或在用他的方式试探她。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每一个回答都谨小慎微，将自己牢牢固定在“柔弱乐女”的人设里，偶尔流露出对侯爷冷落的不安和委屈，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因犯错而被冷落、却又因之前的“恩宠”而存有一丝妄想的女子。
这种表演如同在悬崖边跳舞，消耗着她巨大的心力。
与此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观察送饭丫鬟的神情，观察守卫换岗的规律，观察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关于外界、关于凌或的细微信息。
她从丫鬟们偶尔交换的、带着怜悯又畏惧的眼神中得知，侯爷最近心情极其恶劣，处理公务时比以往更加冷硬无情，府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还听到一个模糊的消息——侯爷似乎在暗中调查一枚黑色的令牌，动静不小，甚至动用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力量。
心烛的心沉了下去。凌或果然没有相信她那套说辞，他仍在追查雇主的线索。那枚令牌，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她必须尽快弄清那纸条上写了什么！那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诡异。
那是她被软禁的第五日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那股冰冷的孤寂。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送晚膳的丫鬟，而是凌或本人。
他依旧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浓重疑虑和挣扎。他就那样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得让心烛几乎无法解读。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审视。
心烛连忙起身，依礼福下身，心跳如鼓：“侯爷。”
凌或没有立刻让她起身，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屏退左右。他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心烛几乎以为他又要发作。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抬起头来。”
心烛依言抬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努力维持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你可知，”凌或的声音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艰难的权衡，“那夜你手中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心烛的心猛地一跳，谨慎地回答：“民女……不知。只知是……是离开这里的希望。”她再次强调这一点。
凌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他没有追问令牌，反而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心烛猝不及防的问题：“你……可曾听说过‘离魂症’？”
离魂症？
心烛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茫然地摇头：“民女……孤陋寡闻，未曾听说。”
凌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继续缓缓道：“一种心疾。患者会遗忘某些至关重要之事，或情感……变得不再完整。”
他的语气平淡，心烛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淡之下隐藏的惊涛骇浪。他在试探她！他失去情感能力的秘密，果然与某种“遗忘”或“心疾”有关？他在怀疑她知道些什么？还是那纸条上提到了这个？
她压下心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怯怯的关心：“侯爷为何问这个？可是……哪位贵人患了此症？这症……可厉害吗？”
她的反应毫无破绽，像一个真正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凌或眼底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蚀忆之种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蚀忆之种最新章节随便看！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又落空了。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落的夕阳，侧脸线条冷硬：“无事。随口一问。”
房间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心烛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或是冰冷的处置。
然而，凌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没有质问，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他就这样来了，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又走了。
心烛僵在原地，背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比首接的愤怒更让她感到不安。凌或的态度太反常了。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能让他在抓住她如此明显的把柄后，态度发生如此诡异的转变？
他刚才那番关于“离魂症”的话，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向她透露什么信息？
“护她周全，或解心锢”……难道“心锢”指的就是这个？纸条指引他，她是解开他心疾的关键？
这个念头让心烛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移情者，一个窃取情感的贼，她甚至是他“病症”的制造者之一（虽然是错误的）！她怎么可能解得开他的心结？
除非……除非那雇主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简单地让他爱上尚书千金？这一切的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她不知道的谋划？
而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被抛在这惊涛骇浪的中心，进退维谷。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凌或没有再出现，管家每日的“问候”也依旧如常，仿佛那晚他突兀的来访只是一场幻觉。
但心烛能感觉到，看守她的护卫似乎得到了一些新的指令，虽然依旧严密，但那种针锋相对的紧绷感缓和了些许。甚至有一次，一个丫鬟“不小心”将一本坊间的话本小说混在了给她送去的绣样里。
心烛拿起那本装帧粗糙的话本，心中疑窦丛生。这是试探？还是……某种笨拙的、试图缓和关系的示意？
她翻开话本，心不在焉地看着。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其中一页上。
那页讲述了一个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但在页脚的空白处，有人用极细的墨笔，写下了一行小字——
“旧年事，藏于北苑枯井。”
字迹潦草，似乎仓促写就，墨色很新！
心烛的心脏猛地一跳！北苑枯井？！
侯府的北苑是废弃多年之所，据说不太平，鲜有人去。这行字是谁留下的？是凌或？他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息？为什么？那纸条的力量如此之大？还是……这又是一个陷阱？
她迅速合上书页，指尖微微颤抖。巨大的风险与一丝微弱的机会同时摆在眼前。
去，可能找到解开困局的关键，也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不去，则只能在这华丽的囚笼中被动等待，等待凌或查清真相后的审判，或雇主失去耐心后的灭口。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是夜，月黑风高。
心烛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将头发紧紧束起。她屏息凝神，如同最谨慎的猎食者，利用这些日子观察到的守卫换岗间隙和阴影死角，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听竹苑。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侯府北苑，那口废弃的枯井。
夜风呜咽，吹过荒废的庭院，带起一片窸窣声响，如同鬼魅低语。北苑果然荒凉破败，断壁残垣在夜色中投下幢幢鬼影。
心烛根据记忆和那模糊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深入北苑。她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边缘。
终于，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她看到了那口被石板半掩着的枯井。
井口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西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荒草的沙沙声。
心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到井边，用力推开那沉重的石板。
她探头向下望去——
井底深不见底，只有浓郁的黑暗和一股陈年的土腥气。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下去一探究竟时，身后，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你果然来了。”
心烛全身的血液，再一次瞬间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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