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话音未散，沈若初的心尖却因那句“有些印象”而轻轻一颤。
她面上依旧恭顺，垂首跟随。
御花园的路径蜿蜒，幽香浮动，却不减殿内的压抑。
太后步履缓慢，每一步都似踏在沈若初的思绪之上。
前方一簇山茶开得正盛，红艳如火。
忽然，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山茶花丛后传来，细微得几乎被风拂过。
太后脚步一顿。
掌事大宫女目露警惕，正要开口。
沈若初先一步察觉，心念微动，却未立刻出声。
太后转向声音来源，语气平淡：“去看看。”
两个小太监应声，快步绕过花丛。
片刻，一个小太监慌张跑回：“回太后娘娘，是一个小太监，不知怎的，摔在假山石旁，额头磕破了，流了许多血。”
太后眉头微蹙：“弄些血污在此，晦气。”
沈若初闻言，心中一紧。
她上前一步，福身：“太后娘娘息怒。既是宫奴，也是一条性命。若任其在此，恐污了这御苑景致，亦损皇家仁德。”
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平静。
太后侧目看她，凤眼中的幽光似乎更深：“哦？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沈若初垂首：“臣妾斗胆，请太后娘娘恩准，让臣妾先为他略作包扎，再交由内侍府处置。免得他血流不止，真有什么不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太后沉默片刻，唇角那抹温和弧度不变，抬了抬手：“你倒是个心善的。准了。莫脏了哀家的眼。”
沈若初谢恩，快步走向那山茶花丛。
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太监蜷缩在假山石下，额角鲜血淋漓，染红了半边青灰色的宫奴服。
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白。
沈若初取出自己袖中的素白丝帕，毫不犹豫地蹲下，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动作轻柔，却镇定。
小太监痛哼一声，微微睁开眼，迷茫看着眼前之人。
沈若初声音温和：“别怕，按住这里，很快就没事了。”
她环顾西周，见不远处有宫人提着水桶经过，扬声：“劳驾，取些清水来。”
那宫人见是沈才人，不敢怠慢，匆匆取来。
沈若初用清水略微清洗了小太监额上的污血，又撕下自己裙摆内衬的一角，仔细为他包扎。
整个过程，太后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脸上情绪莫辨。
掌事大宫女扶着太后，低声：“娘娘，沈才人这份善心，倒是难得。”
太后拨了拨指间的佛珠，未置可否。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园门口，是皇上。
他身后跟着几名近侍，步履沉稳。
太后见到皇上，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皇帝怎么来了？”
皇上走近，先向太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在此赏梅，便过来看看。”
他的视线扫过，自然落在了花丛边忙碌的沈若初，以及那个受伤的小太监身上。
皇上眉头微拧：“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语气平淡：“一个小奴才，自己不小心磕伤了。沈才人瞧着可怜，正在为他处置。”
皇上看向沈若初。
她正低头为小太监系好临时的布带，侧颜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柔和。
发髻间的点翠凤凰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皇上走近几步。
沈若初察觉，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她额上渗出薄汗，衣袖也沾了些许尘土。
皇上问：“你懂医术？”
沈若初垂首：“臣妾不敢称懂。只是幼时家中有姐妹顽皮磕碰，臣妾帮着处理过几次，略知一二急救之法，让皇上见笑了。”
她心中忐忑。
皇上看向那小太监，小太监己清醒些许，见是皇上，吓得就要挣扎起身。
沈若初轻轻按住他：“别动，伤口会裂开。”
皇上对身边太监吩咐：“传太医来看看，好生照料。”
“是。”近侍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皇上再次看向沈若初，声音似乎柔和了些许：“你做得很好。”
沈若初微怔，随即应：“臣妾分内之事。”
太后适时开口：“这孩子心善，不像有些只知争风吃醋的。皇上日理万机，身边也需要这样懂事体贴的人。”
皇上“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但看向沈若初的视线，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探究。
“既然母后在此，儿臣便不多打扰了。”他对太后略一颔首，又看了沈若初一眼，转身离去。
那一眼，意味不明，却让沈若初的心跳漏了一拍。
太后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加深：“看来，皇上对你的‘印象’，又深了些。”
沈若初垂眸，掩去所有情绪：“皆是太后娘娘提携。”
太后摆摆手：“哀家乏了，回宫吧。”
“是。”
沈若初救助小太监，皇上恰巧路过并表示赞许的事，如一阵风般，迅速传遍了后宫。
一时间，各宫嫔妃心思各异。
有人不屑，认为不过是沽名钓誉。
有人嫉妒，凭什么这刚入宫的沈若初就能屡屡得到太后青睐，甚至引起皇上注意。
沈若初回到自己的凝萃轩，只觉身心俱疲。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太后将她推到台前，皇上的关注更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往后，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小目标，是先稳住脚跟。
这几日，她称病不出，只让芸香留意各宫动静，避开各方视线。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这日午后，她正倚在窗边看书，宫女芸香匆匆进来。
“小主，不好了。方才内务府送来的这个月的分例，少了我们最要紧的那匹云锦，说是……说是华嫔娘娘宫里急用，先挪过去了。”
沈若初放下书卷，面色平静。
华嫔，家世显赫，素来张扬跋扈，听闻最是见不得新人出头。
这显然是故意为难。
芸香急得快哭了：“那云锦是小主预备着给太后娘娘做寿礼绣屏风用的，这可如何是好？”
沈若初淡淡一笑：“急什么。”
她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试探。
若她忍气吞声，往后这类事情只会层出不穷。
若她大吵大闹，又会落个不懂规矩、恃宠而骄的口实。
沈若初思忖片刻，吩咐芸香：“备笔墨。”
她亲自写了一张帖子，内容简单，只说自己新得了一盒西域进贡的奇楠香，幽香雅致，想请华嫔一同品鉴。
芸香不解：“小主，这个时候，您还请她？”
沈若初将帖子递给她：“送去。记住，要亲手交到华嫔宫里管事大宫女手中，就说是我特地为华嫔娘娘寻来的新鲜玩意儿，万望赏脸。”
芸香虽不明白，还是照办了。
不出一个时辰，华嫔宫里的小太监便将那匹云锦客客气气地送了回来。
不仅如此，还额外送来了几样精致点心，说是华嫔娘娘赏的。
芸香惊喜不己：“小主，您真是神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若初拿起一块桂花糕，浅尝一口，看向窗外：“不过是让她知道，我这里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地方罢了。”
芸香仍有些担心：“可……华嫔娘娘素来跋扈，这次吃了暗亏，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吧？”
沈若初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便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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