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湖畔的别墅，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玻璃囚笼。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将冬日稀薄的阳光和冷冽的湖光山色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无处可躲。
江心橙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得像孤岛的米白色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毯，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水。家庭医生刚刚离开，她身上那些细小的擦伤被处理妥当，但皮肤下肌肉的酸痛和神经末梢的战栗，却无法用酒精和纱布抹去。
付衡一首站在窗边打电话，背影挺拔如松，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用流利的德语和英语交替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他在处理后巷那场混战的余波，抹去痕迹，封锁消息，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冷静地切除着每一个可能溃烂的组织。
江心橙安静地看着他的侧影，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湖光，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从后巷里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到此刻这滴水不漏的掌控，付衡在她面前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面。一面是失控的野兽，另一面是冷静的君王。而这两面，都因她而起。
终于，他挂了电话，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壁炉里电子火焰轻微的噼啪声。
他转过身，一步步向她走来。江心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水杯，温热的杯壁传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
他没有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而是在她面前那张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茶几旁停住。他看着她，目光像是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仿佛要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
“里奥·施耐德，”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博士后，天才，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父母是普通的中学教师，从小到大没打过一次架，连超速罚单都只有一张。”
江心橙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这些信息，她猜到付衡会去查，但没想到会如此详尽。
“很完美的人设，不是吗？”付衡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阳光，善良，有才华，对你一见钟情，还能在你遇到危险时，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刺得江心橙心口一缩。她知道他在嫉妒，那股酸涩的、不加掩饰的独占欲，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场车祸，”付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是我的人做的。”
江心橙猛地抬头看他。
“我让他们制造一点小意外，阻止你们去那个该死的博物馆。”他的声音冷了下去，“但那两个蠢货差点杀了你。”他闭了闭眼，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们现在应该在飞往西伯利亚的货机上，未来十年，会在那里的矿场思考人生。”
江心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恐惧。他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付衡打断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因为你身边不该有任何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当他的赞助方和当初那个想见你母亲的‘信标’基金会，共享同一个信托管理人时。”
信标。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心橙记忆的闸门。A国研究所，那份神秘的邀约，母亲的拒绝。
“里奥接近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付衡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扔在茶几上，屏幕滑向她。上面是一份图文并茂的报告。
“施耐德家族，欧洲最顶尖的‘企业安全’公司之一，或者说，他们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商业纠纷，手段比‘蜂巢’更隐蔽，也更干净。里奥不是什么叛逆的学者，他是家族的继承人，来苏黎世也不是为了躲避宿命，而是为了完成任务。”
报告里有一张照片，是里奥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背景是奢华的办公室。那个男人，正是施耐德集团的现任掌门人。
“他们的目标，和你一样，也是你母亲留下的‘毒药’。只不过，沉默韭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蜂巢’用的是绑架和威胁，而施耐德家的小少爷，选择用爱情和拯救做包装。你觉得哪种更恶心？”
江心橙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她回想起里奥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帮助，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学术探讨。原来，所有她以为的涟漪，不过是精心计算好的投石问路。那种被欺骗和利用的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庆幸。幸好，她从未真正动心。
“那咖啡馆里的人……”
“施耐德家的对头，或者说，清理门户的。”付衡淡淡地说，“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到我。”
江心橙沉默了。她看着平板上里奥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她以为自己逃离了漩涡，却只是从一个漩涡跳进了另一个。而付衡，这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人，却再一次，将她从深渊里捞了出来。
“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她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付衡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似乎不喜欢“救”这个字眼。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他的重量陷下去一块，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将她包裹。
“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江心橙的心猛地一跳，转头看他。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指尖在离她皮肤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最终只是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那个U盘和模型，”他转移了话题，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个奇特的金属网状物上，“是谁送来的？”
江心橙摇了摇头：“没有寄件人信息。首接放在门口的。”
“他们很急。”付衡拿起那个分子模型，在指尖把玩，“‘蜂巢’的配方不稳定，是个半成品。他们需要你，需要你母亲的大脑，去完成最后一步。”
“他们是在引诱我。”江心橙的声音很冷，“用全世界最顶尖的难题，来引诱一个疯子。”
“那就让他们看看，疯子不止你一个。”付衡将模型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简安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好几个精致的食盒。他看到客厅里两人之间近得有些过分的距离，以及那紧绷到几乎凝固的气氛，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付总，太太，”他硬着头皮上前，将食盒放在茶几的另一头，与那个危险的金属模型隔开安全距离，“厨房准备了些吃的。有您爱吃的栗子糕，还有刚炖好的松茸鸡汤。”
付衡的目光扫过那些食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些人间烟火气的东西，出现在此刻的场景里有些违和。
江心橙却像是忽然被提醒，她的胃确实己经空得开始抗议。她拿起一块栗子糕，小口地吃了起来。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那股熟悉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一丝。
付衡看着她安静进食的侧脸，苍白，清瘦，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后巷里那一幕幕还在他脑中回放，她的尖叫，她拿起糖罐的反击，她倒向他怀里时那轻如羽毛的重量……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把她囚禁在身边，用恨意折磨她，以为那是抓住她的唯一方式。可当她真的离开，他才知道，没有她的世界，连恨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
“吃完东西，我们看看那个U盘。”付衡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倒想知道，这帮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又玩出了什么新花样。”
江心橙咽下最后一口栗子糕，点了点头。
她知道，逃亡结束了。她被重新关进了笼子，一个用落地玻璃和苏黎世湖光山色打造的，华美而坚固的笼子。
但这一次，笼子里不止她一个人。
笼子的主人，选择和她一起，坐困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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