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湖面倒映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打翻了的珠宝盒。别墅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与室外的黑暗隔绝成两个世界。
茶几被清空，只留下一台被物理隔绝了所有外部网络的笔记本电脑，以及那个银灰色的U盘。
江心橙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上放着电脑。付衡则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视线专注地落在屏幕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他既像是在监督，又像是在守护。
U盘插入电脑，经过江心橙熟练的几层解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展现在两人面前。
没有炫目的界面，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和公式，以及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这是“蜂巢”关于“毒药”替代品的所有研究心血，失败的，成功的，失控的，一览无余。
“粗暴，野蛮，毫无美感。”江心橙滚动着鼠标，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像一个顶尖的艺术评论家，在审视一幅拙劣的仿作。
“说人话。”付衡言简意赅。他对材料科学的了解，仅限于能看懂付氏集团的财报。
“他们就像一群只学会了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却妄图去解一道微积分难题。”江心橙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数据，“他们在没有完全理解我母亲理论核心的情况下，强行进行催化，导致材料的衰变周期极不稳定。你看这里，实验编号734，预期衰变时间是72小时，结果不到3小时就失效了。而编号812，却在预期时间结束后，发生了二次链式反应，差点把他们的实验室给融了。”
付衡看着那些他看不懂的图表，却能从江心橙的语气里，听出那种属于天才的、对自己专业领域的绝对自信。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了？不是那个被负罪感压垮的囚徒，也不是那个在异国他乡挣扎求生的逃亡者，而是那个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眼睛里闪着光的江心橙。
他的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情绪。
“所以，他们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你，是想让你帮他们完成作业？”
“不止。”江心-橙点开了U盘里唯一一个独立文档。
文档的标题很简单——《关于晶格污染的构想》。
没有署名，没有引言，开篇就是一连串石破天惊的理论推演。
江心橙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手指在触摸板上飞速滑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付衡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但他能看到江心-橙的脸色，从最初的审视，到惊讶，再到一种混杂着着迷与惊骇的凝重。
“怎么了？”他问。
江心橙没有立刻回答。她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将整篇论文看完。然后，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一个天才的、疯狂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构想。”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或者说，他们，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思路。”江心橙睁开眼，看向付衡，试图用他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如果说，我母亲的‘毒药’，是在一杯纯净水里滴入一滴墨水，让它自然扩散，不可逆转。那么‘蜂巢’的做法，就是用力摇晃杯子，希望墨水扩散得更快，结果却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而这个‘晶格污染’理论，”她顿了顿，拿起茶几上那个金属网状物，“它提出，我们不需要让墨水扩散。我们可以在水里加入一种特殊的、肉眼看不见的‘第三种物质’。这种物质本身是惰性的，但它会像一个精准的导航系统，引导墨水的每一个分子，按照我们预设的路径和速度，精准地到达杯子的每一个角落。”
付衡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的意思是……可控？”
“是绝对可控。”江心橙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衰变的时间，衰变的范围，甚至衰变的形态，都可以通过调整‘污染物’的配比和结构，进行编程。这己经不是武器了，这是……材料学领域的‘神之手术刀’。”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壁炉里的电子火焰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拉长，扭曲。
付衡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心橙会是那种表情。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的突破，这是一种规则的改写。而送来这份“礼物”的人，其心可诛。他不是在请求帮助，他是在炫耀，是在展示一个潘多拉魔盒，并把打开盒子的钥匙，递到了江心-橙面前。
沉默韭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谁？”付衡的声音冷得像冰，“谁有这个能力？”
“我不知道。”江心橙的目光再次回到屏幕上，她开始一行行地检查论文的底层代码和元数据，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种行文风格，这种逻辑构建方式……有我母亲的影子，但更首接，更……冷酷。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她忽然停下了手，将其中一段代码放大。
那是一段用于计算粒子运动轨迹的算法，写得极为精巧，但在算法的注释里，夹杂着一行看似毫不相关的字符。
`// Ad astra per aspera. //`
一句拉丁文。
“循此苦旅，以达星辰。”付衡认出了这句格言。
“这不是重点。”江心橙指着屏幕，“重点是这行注释的写法。两个斜杠，空格，内容，再空格，再两个斜杠。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几乎被淘汰的编程习惯。我只在一个人那里见过。”
“谁？”
“我父亲的一个学生，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叫陆希言。”江心橙的记忆被拉回到很久以前，“他比我大十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电脑天才和物理天才。我上中学的时候，他还辅导过我的功课。后来……他毕业后就出国了，再后来，我听说他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失踪了。”
付衡立刻对空气吩咐道：“简安，查一个人，陆希言。所有资料，现在。”
耳麦里传来简安简洁的回答：“是，付总。”
就在这时，江心橙像是发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
“这里……这里有个漏洞。”
她指着“晶格污染”理论模型的核心部分，“这个‘导航系统’，为了追求极致的精准，它的构架被设计得极其复杂和冗余。但在这里，有一个节点，它的冗余备份，被……被人为地删除了。”
她将那部分放大，屏幕上，一个复杂的拓扑结构网络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点。
“什么意思？”付衡立刻追问。
“意思是，这个看似完美的系统，有一个‘阿喀琉斯之踵’。”江心橙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种属于猎人的、兴奋的光芒再次浮现，“它就像一辆装甲厚重、火力威猛的坦克，却在底盘上留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缺口。只要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对这个节点进行精准的高频能量冲击，整个‘导航系统’就会瞬间崩溃。”
“整个系统都会崩溃？”
“对。墨水还是那滴墨水，但它失去了引导，会瞬间变回一盘散沙，甚至因为能量冲击，连原有的扩散能力都会被抑制。”江心-橙越说越快，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我们……我们可以制造一种‘反制波’！一种专门攻击这个节点的能量波！这不仅是解药，这是疫苗！我们可以让所有被‘污染’的材料，提前免疫！”
付衡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股因发现真理而迸发出的纯粹喜悦，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在他公司的实验室里，兴奋地向他展示自己设计的第一个作品时，也是这般神采飞扬。
仇恨、阴谋、死亡……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褪去了颜色。他只想让这束光，一首这么亮下去。
“不过，”江心橙的兴奋忽然冷却下来，她皱起了眉，“这个漏洞太明显了。对于能写出这种级别论文的人来说，这不应该是一个失误。它更像是……一个故意留下的记号，或者说，一个陷阱。”
付衡的嘴角却向上扬了扬。
“是不是陷阱，踩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意，“至少现在，我们手里有了一张牌。而且，”他看了一眼江心橙，“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牌手。”
江心橙一怔，脸颊有些发烫，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上。
“我需要一个设备齐全的实验室，最高权限的超算，还有……”她报出了一连串专业材料和仪器的名字。
“明天早上，所有东西都会送到。”付衡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湖面，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倒影。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在沙发上，靠得很近，像两个在寒夜里依偎取暖的旅人。
废墟之上，似乎真的有微光，在指引着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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