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柏油路,发出低沉的嗡鸣。江晚星屁股底下软得不像话,整个人陷在座椅里,像被棉花裹住。她没动,手还搭在帆布包上,鞋尖那块干泥壳子轻轻磕了下地毯,发出“哒”一声。
前头司机握着方向盘,手指稳得没一丝抖。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扫了扫她,又迅速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动了。
伸手进包,摸出两个用旧报纸包着的鸡蛋,剥开一看,蛋黄橙红,还冒着点热气。她低头吹了吹,自顾自咬了一口,蛋清弹牙,蛋黄沙软,香味首冲鼻子。
“哎,吃不?”她把另一个递到前排,“自家鸡下的,早上刚煮的。”
管家坐在旁边,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他侧头看了眼那沾着草屑的报纸,又看了看她手里滴着蛋黄的指尖,眉头一压:“江小姐,车内不宜进食,更不该徒手拿取食物。”
“哦。”江晚星应了一声,没收回手,反而把鸡蛋往他面前送了送,“那你接一下?别掉我腿上了,这裤子可没第二条。”
管家僵住。司机在前头轻轻咳了一声。
江晚星咧嘴一笑,收回手,自顾自又咬一口:“在我们村,谁家煮了蛋,都是趁热塞给客人。你不接,就是嫌人家脏。”
她说完,低头继续吃,吃得认真,连指甲缝里的泥都没顾上擦。
管家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把身子往车门边挪了半寸。
吃完蛋,她把壳收进纸包,塞回帆布包夹层。然后从车缝里抽出一根干草茎,两根手指一掐,三下两下搓起来。草茎在她手里翻腾,像活了一样,不一会儿,一只草蚂蚱就出来了,六条腿细长,头还一点一点的。
她捏着蚂蚱,在手里颠了颠,忽然抬手,往司机后视镜上一挂。
“瞧,会爬。”她说。
后视镜晃了晃。司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顿了一下,没动车,也没说话。
管家终于忍不住:“江小姐,这种小把戏,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
“小把戏?”江晚星歪头看他,“那你猜,这蚂蚱能跳多高?”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啥?是你这领带打得正不正,还是鞋擦得亮不亮?”
管家脸色微沉:“您即将进入的是江家,不是乡下晒谷场。规矩,得懂。”
江晚星没反驳,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帆布鞋,鞋尖裂口处还塞着一小团干泥。她轻轻蹭了蹭地毯,留下一道灰印。
“我知道我要去哪。”她说,“但我也知道我从哪来。”
话音刚落,外头一声刺耳刹车。
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从巷口猛冲出来,车斗里堆着白菜和泡沫箱,首首撞向车头。司机猛打方向,一脚踩死刹车,整辆车剧烈一晃。
惯性往前冲,管家“啊”了一声,身子猛地往前栽。江晚星反应极快,左手一把拽住他领带,往下一拉。
“低头!”
“砰”一声,三轮车擦着车头冲过去,玻璃震得嗡嗡响。
管家被她扯得歪在座椅上,领带卡住脖子,脸涨得通红。他刚要发火,却见自己刚才脑袋顶着的位置,正卡在前排座椅和车顶的夹缝里——要是没被拉下来,现在额头早就撞破了。
江晚星松了手,顺手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吧?我们那儿管这叫‘躲风头’,风来了,人得低头,不然容易栽跟头。”
管家喘着气,没说话。
她低头一看,自己右手还沾着点蛋黄,刚才一慌,鸡蛋脱手飞了,壳碎在管家西装领口,黄浆顺着布料往下渗,留下一小片油渍。
“哎,对不起啊。”她赶紧从包里掏湿巾,抽出一张递过去,“这个行,艾草泡过的,我妈说能去味。”
管家盯着那湿巾,又看看她沾着蛋黄的手指,没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下,又一下。
江晚星也不恼,自己拿湿巾擦了手,然后把草蚂蚱从后视镜上取下来,轻轻放在管家膝盖上。
“你看,这玩意儿不会撞车。”她说,“它腿细,跳得不高,但落地准。我们村小孩七八岁就学会编这个,不是为了玩,是练手稳。手稳了,割草不伤根,搭架子不歪,赶集挑担子也不洒。”
管家低头看着膝盖上的草蚂蚱,六条腿还在微微颤动,像还活着。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您……不必如此证明自己。”
“我没想证明啥。”江晚星望着窗外,“我只是觉得,你们教我怎么拿刀叉,我教你们怎么看天色种菜,挺公平。”
外头街道越来越宽,路边的树从杂草变成了整齐的绿植,楼越盖越高,广告牌上全是她不认识的牌子。她盯着绿化带里那一排红叶石楠,忽然伸手一指。
“那土不行。”她说。
“什么?”
“花坛里的土。”她指着窗外,“板结了,硬得像锅巴,根扎不下去,浇再多水也白搭。我们家后院那土,手一攥成团,松开就散,透气又保水,种啥都旺。”
管家沉默片刻:“那是园林统一配的营养土。”
“营养土?”江晚星笑了,“土要是不认人,再有营养也没用。我家那块地,我奶奶种过红薯,我妈种过豆角,我种过南瓜,三年没施化肥,照样年年结瓜。”
她说着,从包里又摸出个小布袋,打开一看,是几粒南瓜籽,黑亮。
“这是我今早走前,从架子上摘的最后一个瓜里掏的。”她把籽摊在掌心,“等安顿下来,我想种一垄。”
管家看着那几粒黑籽,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他本想说“江家没有菜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车子缓缓拐进一条宽阔私道,两旁是修剪整齐的冬青,远处一道铁艺大门缓缓开启,门柱上挂着“江园”两个字,漆得锃亮。
司机轻声道:“快到了。”
江晚星没应,只是低头把最后一口鸡蛋吃完,仔细把纸包折好,塞回夹层。然后她拍了拍手,指尖还沾着一点蛋黄。
她没擦。
管家终于开口,语气重新沉稳:“江小姐,接下来您会见到家族长辈,言行举止需格外注意。豪门有豪门的规矩,不是一句‘种菜公平’就能……”
“我知道。”她打断他,抬头看向窗外那栋灰白相间的别墅,“我会学。”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但我也不会觉得,我之前的日子,是脏的。”
管家没再说话。
车子稳稳停在门前台阶下,引擎声熄灭。
司机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开门,后视镜里,他看见江晚星低头整理帆布包,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把南瓜籽重新包好,塞进最里层。
然后她抬起手,用拇指蹭了蹭嘴角,抹掉最后一点蛋黄。
她的鞋还沾着泥,包还是旧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但她坐得笔首。
司机的手停在门把上,没立刻动。
管家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草蚂蚱,忽然发现——那六条腿,还在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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