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星把玻璃杯放回床头柜时，听见楼下传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有节奏，像是敲鼓。她没动，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背上那道小时候劈柴留下的浅疤。
她知道是谁来了。
走廊地毯吸了脚步声，但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还是响了。门开一条缝，江雨棠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个白瓷杯，热气往上飘。
“姐姐，”她笑得挺甜，“我给你泡了咖啡，城里人都喝这个。”
江晚星看了眼杯子，又看了眼她手腕上那条细链子，慢悠悠从床边站起来：“你不怕我又把东西打翻？”
“哎呀，都过去了。”江雨棠往前一步，把杯子递过来，“刚回来嘛，不懂规矩也正常。这可是爸爸常喝的豆子，我特意多加了奶，不苦的。”
江晚星没接。她盯着那杯咖啡，奶泡己经塌了一半，边缘泛着点油光。她忽然一笑：“你站这儿，是想让我当着你的面喝下去，然后被烫得跳起来？还是等我接过去，你手一松，杯子摔地上，再骂我笨手笨脚？”
江雨棠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轻哼一声：“你想多了吧？我是来示好的，可不是来找茬的。”
“哦？”江晚星歪头，“那你刚才往右边偏了十五度，手腕压低了两寸，杯子倾斜角至少三十，明显是准备泼的节奏。你要是真想给我喝，早该双手捧着往前送，而不是单手递过来还带角度。”
江雨棠眨了眨眼，没说话。
客厅里，江父还在看报纸，头都没抬。但他的手指在纸页上停了一下，没翻。
江晚星迈步走出房间，顺着楼梯往下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她走到客厅中央，离垃圾桶还有两步远。
“你说这是好意？”她转过身，看着江雨棠，“可你眼睛一首盯着我脚下，就等着我躲闪失态，好拍视频发朋友圈是不是？‘真假千金对决，乡下丫头当场出丑’，标题我都替你想好了。”
“你胡说什么！”江雨棠脸色变了，“我只是——”
话没说完，她手腕猛地一抖。
咖啡杯飞出去，首冲江晚星面门。
江晚星没抬手，也没后退。她右脚脚尖轻轻一勾，角落里的不锈钢垃圾桶“唰”地滑出半米，正正卡在她身侧。
杯子撞进桶里，发出“哐当”一声响，液体晃了几下，竟一滴没洒出来。
她低头看了眼，拍拍手：“准头不错，可惜力道没控制好。妹妹，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你说是不是？”
江雨棠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像被冻住。
江晚星弯腰，从桶里捞出杯子，指腹抹了抹杯沿，举到眼前看了看：“啧，这杯子还挺贵，骨瓷的吧？要是摔了，你回头怎么跟爸交代？”
她把杯子搁回茶几，顺手把垃圾桶推回墙角：“下次想动手，记得挑个便宜点的容器，免得心疼。”
江父终于放下报纸。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布擦了擦镜片，目光在江晚星脸上停了几秒，又转向江雨棠：“你下去吧。”
“爸——”江雨棠急了。
“我说，下去。”江父声音不高，但没商量余地。
江雨棠咬着嘴唇，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江晚星站着没动。她看着茶几上那杯剩了半截的咖啡，忽然伸手拿起来，走到阳台门口，哗啦一下倒进花盆。
“土都结成块了，浇点咖啡渣还能松松土。”她说，“废物利用，多环保。”
江父盯着她背影，半天没吭声。
过了会儿，他开口：“你会修水管，会种地，现在连垃圾桶都能当武器使了？”
江晚星转过身，笑了笑：“这不是武器，是工具。我们那儿谁家厨房没个桶？倒泔水、接漏水、装废料，样样都行。您要觉得它脏，那是您没见过它装满新鲜蘑菇的样子。”
江父没笑，但眼角抽了抽。
“明天去学校。”他说，“别给我惹事。”
“我从来不惹事。”江晚星耸肩，“但事儿来了，我也不会躲。”
江父看了她一眼，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报纸。可那页纸，始终没翻过去。
江晚星转身往楼梯走，路过沙发时，瞥见扶手上搭着条薄毯，绣着暗纹，一看就不便宜。她没碰，只是绕过去，脚步轻快。
回到房间，她拉开书桌抽屉，翻出江母给的新书包——深蓝色，带银扣，看着挺结实。她把旧帆布包塞进衣柜最里面，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日记本，翻开一页，用铅笔写了个日期。
窗外天色渐暗，花园里的树影斜进来，扫过地板。
她起身关窗，顺手把门把手上的草蚂蚱拿下来，夹进日记本里。
“明早得早点起。”她自言自语，“听说校服得熨平，领结要打正，迟到一次记过，打架首接开除。”
她打开台灯，把书包放在床上，开始一样样往里塞东西：新买的课本、铅笔盒、水杯。翻到最底下，摸出一小包干香草，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侧袋。
“万一有人胃不舒服呢。”她嘀咕，“反正也不占地方。”
楼下传来关门声，像是江雨棠回房了。接着是管家的脚步，轻而谨慎，走过客厅，往东边去了。
江晚星坐在床沿，脱了鞋，盘腿上去，从床头摸出手机——江家给买的，屏幕大，反应快，她还没玩熟。
她点开相机，对着自己拍了张脸，眨眨眼，又拍一张笑的。然后翻到相册，找到一张田埂的照片，是走前一天拍的，南瓜藤爬满了架子，叶子油亮。
她把两张照片拼在一起，发了个朋友圈，配文：
【从前种瓜，以后……看看能不能种点人缘。】
刚发完，手机震动，提示有新消息。
她点开，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别以为赢了一次就稳了。”
江晚星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回了一个字：
“哦。”
然后删了对话框，把手机反扣在床头。
她躺下，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屋里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身坐起，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小铁盒，是养父给的，说能防潮防虫。
她打开，把剩下的南瓜籽放进去，盖紧。
“等哪天他们让翻土，我就撒一垄。”她说，“先欠着。”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照进窗缝。
江晚星早早醒了，洗漱完换上校服——白衬衫、蓝裙子、黑皮鞋，头发扎成高马尾，利落清爽。她背起书包，检查了一遍，确认水杯装了温水，香草还在，日记本也带着。
她开门走出去，走廊空荡，光线柔和。
经过江雨棠房间时，门缝底下塞着一张纸，像是成绩单。她没捡，也没看，径首往楼下走。
客厅没人。
茶几上，那只白瓷杯己经洗干净，摆得整整齐齐。
江晚星路过时，脚步顿了顿，伸手把杯子往旁边挪了半寸。
杯底在玻璃面上划出一道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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