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麦浪,在天际线处撞出金绿色的涟漪。苏沐言蹲在田埂上,指尖捏着半截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远处的草垛——凌曜正站在麦垄间,红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举着束野菊,笑起来时露出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
“画歪了!”她隔着半亩地喊,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带着点麦芒的涩,“我的围巾是往左边飘的,你画成右边了!”
苏沐言抬头时,铅笔尖在纸上蹭出道浅痕。他望着她蹦跳着穿过麦浪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头发软——三年前在画材店初见,她也是这样,举着支快没水的马克笔,站在货架前跟老板争“钴蓝和群青哪个更适合画夜空”,侧脸的绒毛被午后阳光照得透亮。
“故意的。”他朝她喊回去,笔尖在歪掉的围巾旁补了只扑棱蛾子,翅膀上沾着片金黄的麦屑,“这样才像被风吹乱的样子。”
凌曜踩着麦秆跑过来,帆布鞋上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细碎的麦芒。“让我看看!”她抢过速写本,指尖划过那只蛾子时顿了顿,忽然笑出声,“你就是故意的,想画只虫子丑化我。”
“哪能啊。”苏沐言伸手替她摘去发间的麦壳,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这叫细节,懂吗?伟大的作品都得有细节。”
“那伟大的苏画家,”凌曜歪头看他,眼里盛着狡黠的光,“能不能解释下,为什么把我的鞋子画成了两只不一样的?”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速写本上一只帆布鞋系着鞋带,另一只却松着鞋口。苏沐言的耳尖有点发烫,含糊道:“可能是……风吹的。”
“骗人。”凌曜把速写本按在麦垛上,伸手挠他的腰,“是你昨天看到张婶家的傻小子穿错鞋,记混了吧?”
打闹声惊飞了麦丛里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的云层。苏沐言捉住她作乱的手,按在麦秆堆成的草垛上,低头时,闻到她发间混着麦香和野菊的气息。“别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哑,“有人看着呢。”
凌曜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拖拉机上,张叔正举着烟袋笑,车斗里的几个孩子扒着栏杆起哄。她的脸“腾”地红了,挣开他的手往麦垄深处跑,红围巾在金绿色的浪涛里划出道亮眼的弧线。
苏沐言捡起落在地上的速写本,封面被风掀起,露出夹在里面的照片——去年冬天在仓库画的《往后》,麦田尽头的小木屋冒着炊烟,两个牵手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当时凌曜还笑他画得“像年画”,此刻再看,倒觉得那炊烟的弧度,和眼前麦浪起伏的节奏莫名重合。
他跟上去时,看见凌曜正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把野菊插进一个破旧的玻璃瓶里。瓶子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是三年前他画废的颜料管标签,被她捡回去洗干净当了花瓶。“你看,”她举着瓶子朝他晃,“这样就不丑了吧?”
风忽然停了,麦浪屏住呼吸般伏在地上。苏沐言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带她来这片麦田时,她也是这样,蹲在田埂上摆弄野花,说“再不起眼的东西,找对了地方就好看了”。那时他刚结束画展,正为评论家那句“匠气太重”闹心,是她抱着这只破瓶子,说“画自己的画,让别人说去,反正我觉得好看”。
“在想什么?”凌曜把花瓶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的,比初见时厚了许多。
“在想,”他握住她的手,一起把花瓶插进麦垛的缝隙里,“去年画《往后》时,总觉得小木屋的烟囱画矮了,现在看来,是少了点烟火气。”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得有个人在屋里生火才行。”
凌曜的肩膀颤了颤,忽然拽着他往麦田深处跑。“带你去个地方!”她的声音里藏着雀跃,红围巾扫过麦芒,惊起一串细碎的响动。
穿过半亩地的浓密麦秆,眼前忽然开阔——是片被踩出的空地,中间立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刻着“我们的秘密基地”,字迹是两人的笔迹交叠着刻的。空地上散落着几个啤酒罐,还有本翻烂的诗集,是去年深秋他们躲雨时忘在这里的。
“你看!”凌曜指着空地边缘,那里新冒出几株嫩绿的麦芽,“上次我们撒的麦种,居然长出来了。”
苏沐言蹲下身,看着那几株顶着晨露的绿芽,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三年前在这里说“想画一辈子麦田”,凌曜当时咬着野菊说“我陪你画”,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像麦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其实,”凌曜忽然踢了踢地上的诗集,声音有点闷,“张叔今天跟我说,他孙子在学校画了幅画,画的是‘会画画的大哥哥和戴红围巾的姐姐’,老师给了满分。”
苏沐言笑起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麦芒扫过两人的衣角,带着阳光晒透的暖香。“那我们算不算……活成了别人画里的样子?”
“算啊。”凌曜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张叔的吆喝顺着风飘过来:“小苏!小凌!该回去吃饭咯!”
凌曜拽着他往回跑,红围巾在麦浪里飞成道红绸。苏沐言回头望了眼那片秘密基地,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几株麦芽在夕阳里舒展着嫩叶。他忽然觉得,比起挂在美术馆里的《往后》,此刻这片带着泥土气的麦田,才是最生动的“往后”——有争吵,有烟火,有不小心画歪的围巾,有在麦垄间疯跑的脚印,还有两个傻子,把一句“一辈子”,种进了深秋的泥土里。
速写本从怀里滑出来,落在麦秆上。风翻开纸页,露出新画的一页:田埂上的玻璃瓶里插着野菊,远处的拖拉机上坐着笑盈盈的张叔,两个牵手的身影跑向夕阳,红围巾这次画对了方向,在风里飘成道燃烧的光。
苏沐言弯腰去捡时,看见凌曜停在前面等他,红围巾在风里轻轻打着旋。他忽然觉得,所谓的“伟大作品”,从来不是挂在展厅里的孤品,而是这样浸着烟火气的日常——是画歪了又补只蛾子的调皮,是把破瓶子插满野花的认真,是把“一辈子”种进麦田的笃定。
他追上去时,凌曜忽然转身,把一朵野菊别在他的衬衫口袋上。“这样就更像画里的人了。”她说着,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麦浪再次翻滚起来,像在为他们鼓掌。苏沐言知道,这幅名为《现在》的画,才刚刚起笔,但他己经确定,这会是他画过最好的作品——因为每一笔,都蘸着两个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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