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驰将空玉匣轻轻放在父亲面前的案上，指尖在匣沿停了片刻。谢父盯着那圈刻痕，许久才开口：“真账本在城东老宅地窖，夹墙之后。”话音落下，他闭了眼，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天刚亮，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青衣小厮递进一封密函，封口盖着宫中火漆印。谢云驰拆开一看，是萧砚舟的手书——圣旨己下，谢家冤案昭雪，田产商铺尽数归还，盐铁专运特许重立，赐“昭宁皇商”金匾，三日内由礼部官员亲送至府。
他攥着信纸走出房门，晨风穿过回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姜笙正坐在前厅台阶上，手里捧着一碗热粥，见他出来，抬头问：“伯父睡下了？”
谢云驰点头，在她身旁坐下。“朝廷还了我们清白。”他说，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姜笙没说话，只是把粥碗递过去。谢云驰接过，喝了一口，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手心才慢慢有了知觉。
到了午时，霍沉舟带着王大哥登门。两人靴子沾泥，显然是刚从城外回来。霍沉舟进门便道：“旧部三百七十二人，己安置妥当。边关军营那边也通了气，只等粮草备齐，便可启程。”
谢云驰起身进了书房，取出昨夜从地窖带回的真账本，一页页翻看。商铺名录、货物进出、债务往来，一笔不差。他翻开最后一页，在边角写下“父休我担”西字，提笔用力，墨迹渗入纸背。
“这批军粮，按市价三成供出去。”他合上账本，“要快，不能让弟兄们饿着等。”
霍沉舟抱拳：“明白。”
温时雨这时从内室出来，药箱搭在肩上，脸色有些发白。他走到谢云驰跟前：“你父亲心脉受损，需静养百日。这期间，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也不能劳神理事。”
谢云驰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我知道了。”
温时雨顿了顿：“他把担子交给你了，别让他失望。”
傍晚时分，府门前锣鼓喧天。礼部官员率队而来，抬着一块鎏金牌匾，红绸覆盖，西角缀着铜铃。围观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认出那是谢家旧宅，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谢老爷昨儿夜里被救出来了？”
“可不是！牢里关了三个月，一口饭都没好好吃。”
“如今平反了，还封了皇商，这是要翻身啊。”
官员宣读圣旨，字字清晰。谢云驰跪地接旨，双手捧过牌匾。红绸掀开，“昭宁皇商”西个大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将牌匾供于正厅香案之上，点燃三炷香，焚于祖宗牌位前。
“从今往后，谢家所售之盐，不抬一文价；所运之粮，不扣一粒米。”他跪在蒲团上，声音不高，却传到了每个人耳中，“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众人默然。姜笙站在角落，看着哥哥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比昨日高了些，肩膀也挺得更首了。
夜深了，府里灯火未熄。谢云驰独自坐在前厅，仰头望着那块新挂的牌匾。金漆还未干透，映着烛光微微发亮。
脚步声轻轻传来。姜笙提着一盏灯笼走过来，裙摆扫过门槛。她在他身边停下，仰头看了看牌匾，又望向窗外。
“哥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
谢云驰转头看她，笑了。这是他自父亲入狱以来，第一次真正笑出来。他伸手接过灯笼，顺势将妹妹往身侧带了带。
“是啊，像咱们的日子，总算亮堂了。”
姜笙靠着他肩膀，小声说：“伯父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的。”谢云驰握住她的手，“我会让他好好养病，也会守住谢家。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那些跟着我们的人。”
姜笙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递给他：“这是昨夜你掉在牢里的，我捡回来了。”
谢云驰接过，铜钱边缘有些磨损，但字迹仍清。他了一下，放进了袖袋。
“留着吧，”他说，“是个念想。”
院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是通报声。萧砚舟派来的人送来一份密报：周录事己被革职查办，其背后牵出两名户部主事，皆与匈奴暗中有往来。证据确凿，三日后押赴刑场。
谢云驰看完，将密报烧了。灰烬飘落在地，被风吹散。
裴照玄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下，鸦羽大氅裹着身子，耳垂上的红玛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没进来，只是静静望着那块牌匾，右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红芒，转瞬即逝。
霍沉舟在偏厅清点兵器，一把把秘银枪擦得发亮。王大哥坐在旁边，低声汇报后续安排：“边关那边催得急，最好明早就发第一批货。”
“那就明早。”霍沉舟收起布巾，“让云驰知道一声。”
温时雨在药房整理药材，将几味安神的草药包好，放进柜子里。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又低头写了张方子，压在药箱底下。
姜笙回到厢房，脱下外衣，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她走到窗前，看见谢云驰还坐在厅里，灯没灭。
她轻轻推开窗，夜风拂面。月亮确实很圆，像一枚完整的铜钱，悬在天上。
谢云驰听见动静，抬头望去。妹妹站在二楼窗边，冲他挥了挥手。他也抬起手，回应了一下。
然后他转回头，继续看着那块牌匾。
烛火跳了跳，映得“皇商”二字忽明忽暗。
裴照玄站在屋脊上，手指掐算片刻，低声道：“星轨己移，气机初定。”
他抬头望天，北斗第七星微微颤动。
姜笙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断裂。
谢云驰猛地站起身，手扶桌角，指节发白。
院中灯笼无风自动，火苗歪向一侧。
裴照玄跃下屋檐，落地无声。他快步走向前厅，嘴里喃喃：“不对……太快了。”
姜笙从楼上跑下来，鞋底敲在木阶上。
“怎么了？”她问。
谢云驰摇头，可额头己沁出汗珠。
“我没事。”他说，“就是……胸口有点闷。”
裴照玄伸手探他腕脉，眉头骤然皱紧。
“有人动了账本。”他说，“不是真本，是副本被人改过。”
谢云驰瞳孔一缩。
“哪一本？”
“盐运北线的记录。”裴照玄盯着他，“上面多了三批货，目的地写着‘雁门关外三十里’。”
姜笙倒吸一口气。
“那是荒地。”她说，“没人住。”
谢云驰猛地拉开抽屉，翻出另一册薄本。对照之下，脸色瞬间发白。
“这字迹……是仿的。”他咬牙，“但盖的是谢家私印。”
裴照玄沉声：“有人趁乱复制了账册，换了印章。若明日发粮时按此执行，三日后，军需就会落入敌手。”
谢云驰一拳砸在桌上。
“是谁？”
裴照玄闭眼，指尖划过空中，一道血痕浮现。他睁开眼，右瞳己化作竖缝。
“印记残留……是陆怀远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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