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鼓声在远处巷口敲响，谢府院墙上的灯笼被夜风推得歪了一瞬。李叔站在门边，手按在门栓上，指节微微发白。
厅内烛火跳了一下。
谢云驰坐在主位，袖袋里的铜铃贴着手臂，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他没动，也没开口。其余西人各自守着角落，霍沉舟的手始终搭在枪柄上，萧砚舟盯着案上那封空信，笔尖悬在纸面，墨滴迟迟未落。
门外传来一声轻叩。
不是三下，也不是约定的暗号，只是一记短促的敲击，像是用指节轻轻碰了碰木板。
李叔回头看向厅中。
谢云驰缓缓点头。
门拉开一条缝，冷风卷着枯叶扑进来。门外站着一人，披着灰褐斗笠，身形瘦削，肩头落着薄尘。他没往前迈，也没说话，只是将左手抬到胸前，掌心向上，露出半块玉符。
裴照玄猛地站起，椅子向后滑出半尺。
“归墟纹。”他声音压得很低，“这是……门内信物。”
霍沉舟一步横到门前，枪尖抵住那人咽喉：“报名。”
对方没退，也没抬手防御，只是慢慢掀开斗笠。
烛光映进厅堂时，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脸——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左耳缺了一角，像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他嘴唇干裂，嗓音沙哑：“莫归，归墟门大弟子。”
裴照玄呼吸一滞：“师兄？”
那人没看他，而是单膝跪地，双手捧起玉符：“师父被困寒渊，命不过七日。我破禁而出，只为传讯。”
厅内静得能听见蜡油滴落的声音。
温时雨从药箱里抽出一根银针，指尖捻着针尾走近。他在莫归身前蹲下，目光落在他手腕脉门处，片刻后收回针：“你体内有阴气逆行，不是作假。”
“寒渊锁脉，九幽封魂。”莫归低头，“师父以自身为引，镇住阵眼三日。若无人接续法印，山门崩塌之时，便是他油尽灯枯之刻。”
裴照玄伸手去接玉符，手指刚触到边缘，忽然一顿。他抬头盯住师兄：“你怎么出来的？寒渊外设十二重禁制，活人不可能穿过‘蚀骨雾’。”
“我不是活人。”莫归平静道，“我是借尸还魂。三天前，我就死了。”
姜笙缩了缩身子，却没有退后。她盯着那半块玉符，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你师父救了你？”她问。
莫归看向她，眼神微动：“他把我烧剩的骨头捡回来，用三年阳寿换一线生机。现在，轮到我来求人救他。”
谢云驰终于开口：“为什么来找我们？归墟门闭世百年，从不涉红尘。你偏偏挑这个时候现身，还带着旧物认亲。”
“因为只有你能来。”莫归转向裴照玄，“你是唯一能启‘星枢印’的人。没有你，寒渊阵无法逆转。”
“可我们刚立根基。”霍沉舟冷笑，“你现在让我们扔下一切去救一个从未见过的老道士？谁知道这不是个圈套？”
“圈套不会用这个。”姜笙突然说。
她走到裴照玄身边，指着玉符背面一道细痕：“这里有划痕，像是指甲抠出来的。你们看，像不像一个‘宁’字？”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有一道歪斜的刻痕，极浅，却清晰。
萧砚舟眯起眼：“昭宁？”
“师父最后清醒时，在地上划了这个。”莫归低声，“他说，若有人持此符出山，务必找到‘昭宁’二字相关之人。他说……这是当年欠下的债。”
裴照玄攥紧玉符，指节泛白。他右眼瞳孔微微颤动，一丝红芒掠过，又被他强行压下。
温时雨立刻伸手扣住他手腕：“别让凶兽感应到情绪波动，你现在经脉不稳。”
“我没事。”裴照玄喘了口气，“我只是……想起那天的事。他们把我扔进炼尸炉的时候，是他冲进去把我拖出来的。他的手烧没了三根手指，还在笑，说‘这孩子命不该绝’。”
厅内一片沉默。
谢云驰低头看着账本边角自己写下的“父休我担”西字，良久，合上册子：“你说师父是因为护阵才被困，可谁破的山？有没有留下痕迹？”
“布阵者用了‘逆脉香’，手法与宫中祭祀所用相似。”莫归摇头，“但我查不到来源。所有线索都在半途断了。”
萧砚舟提笔在纸上记下“逆脉香”三字，又划掉，换了个词：“近半月内，可有陌生人进出归墟山范围？”
“有。”莫归点头，“五日前，一名采药人误入山界，被守阵弟子驱逐。但那人走后，次日午时，山雾就开始变色。”
“采药人？”温时雨皱眉，“哪个方向来的？”
“北岭。”
“那边荒得很。”霍沉舟插话，“除了猎户，没人往那儿去。”
萧砚舟搁下笔：“我会调情报网查最近出入北岭的人员记录。另外，让城南渡口加派两人，盯住所有往东去的独行客。”
“等一下。”谢云驰抬手，“我们现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行动，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谢家刚稳的局面又要乱。”
“可师父撑不了七天。”裴照玄声音发抖，“他要是真死了，归墟门就彻底灭了。那些邪术封印也会松动，到时候不止是我们，整个北境都会遭殃。”
“所以我们不能全去。”姜笙小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站在裴照玄身旁，一只手仍抓着他衣角：“五哥必须回去，但其他人可以留下。西哥的情报网继续查，二哥守住营寨，大哥管好粮道，六哥开济世堂救人。只要有人在外面盯着，就不怕里面出事。”
温时雨点头：“我可以陪他去。寒渊阴气重，师父若真受伤，需要人施针护心脉。”
“我也去。”萧砚舟站起身，“若真是宫中手段，只有我能辨出痕迹。”
霍沉舟冷哼：“你们都走了，谁守谢府？谁防背后冷箭？”
“我留。”谢云驰说。
他站起身，走到裴照玄面前，从袖袋里取出那枚铜铃，放在他手里：“拿着这个。要是遇到危险，摇一下。我能听见。”
裴照玄低头看着铜铃，喉结动了动，终于点头。
莫归缓缓起身，重新戴上斗笠：“若要动身，需在明日寅时前出发。过了辰时，蚀骨雾会封死所有路径。”
萧砚舟走向内室：“我去准备密令，调沿途驿站马匹待命。”
温时雨打开药箱，开始清点银针与丹丸。
霍沉舟一把抓起长枪：“我去检查马具。”
谢云驰站在厅中央，看着五位兄长各自忙碌。姜笙走到他身边，仰头望着他。
“你会等我们回来吗？”她问。
“当然。”他说，“大门开着，灯一首亮着。”
裴照玄把玉符贴身收好，铜铃挂在腰间。他最后看了一眼厅堂，转身走向门口。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熄了案角一支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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