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藏起那团青火的时候，天亮了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沾在栾阳的睫毛上。
他背着小包袱走得很慢，每数到第十步就猛地顿住，转身时衣摆扫过沾满露水的野蔷薇。
山风卷着归墟观最后一丝焦味掠过鼻尖——那团烧了整夜的火终于熄了，只剩几缕灰烟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云层。
他摸向身侧的树干，掌心刚贴上粗糙的树皮，皮肤下就泛起青紫色的光。
青莲火顺着血管游走到指尖，又被他咬着牙压了回去。
这是蒋天教养他的"隐息术"，用灵觉反制灵觉，把自己的气息揉进山川草木里。
可十岁的身子骨哪撑得住？
他能听见胸腔里传来细若游丝的碎裂声，像旧瓷碗被人轻轻叩了一记。
"疼吗？"
沙哑的询问惊得栾阳几乎跳起来。
他猛地转头，看见废弃渡口的渔船头蜷着个独眼老头。
老吴的烟锅子在晨雾里明灭，那只完好的眼睛像块淬了水的黑玉，"你烧的纸船火没往天上蹿，倒往阴司方向燎了半里地。"他把烟杆往船板上一磕，火星子溅在栾阳脚边，"小娃娃，你不是要逃，是要告诉那些蹲在冥河边上的鬼——栾阳还活着，活蹦乱跳的。"
栾阳没接话。
他从怀里摸出半片焦符，符纸边缘还沾着归墟观的灰烬。
老吴的独眼突然眯成条缝，伸手时却又缩了回去，仿佛那符上爬满了活物："蒋天养当年为救个女娃，把自己的招魂幡折了做引魂灯。
你猜怎么着？
那女娃的命是续上了，可他的命格也折了——从此通天会不认他，阴司不记他，连亡魂见了都要绕着走。"他突然笑起来，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你师父想毁你命格，是想把你变成第二个他。
可李老要抓你......"
"是要用我替他女儿。"栾阳打断他。
焦符被他捏得发皱，指节泛白，"我在李宅听见了。"
老吴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望着栾阳肩颈处若隐若现的青莲纹，突然抓起船桨往水里一撑。
渔船"吱呀"晃了晃，带起一串水花："记住了，听魂者要么跪阴司，要么被猎。
白无常放你一马？"他独眼里浮起层阴翳，"那是拿自己的轮回赌——赌你能撕开这张替命的网。"
栾阳攥紧焦符往镇外走。
破庙的断墙在晨雾里露出半截，像只缺了牙的嘴。
他摸黑钻进供桌下的空隙，霉味混着鼠尿味呛得他首咳嗽。
怀里的生辰帖残影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他昨夜在李老书房翻箱倒柜时，用指甲盖蘸着口水拓下来的——"亥时三刻，逆命而生"，八个字洇着水痕，像血。
他咬破食指，在青石板上画了道血符。
符线刚连成圈，墙角就腾起团白雾。
雾气里浮出个女人的轮廓，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正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见母亲的模样。
她嘴唇动得很快，像在说什么急事，可栾阳只听见嗡鸣——亡魂的低语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安静。"他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灵觉顺着血符窜出去，竟真把那些嘈杂的声音推开条缝。
女人的嘴唇开合，他盯着那两片泛青的唇瓣，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换......命......"
"换命？"栾阳脱口而出。
血符"嘶"地烧了，白雾"啪"地散成星子。
他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终于明白李老为什么总盯着他笑——他的出生时辰，是李家亡女的替死锚。
庙外传来"哗啦"一声，像有人翻书。
栾阳猛地抬头。
月光从破瓦漏下来，照见庙门外站着个穿皂衣的小吏。
他手里捧着本泛着幽光的簿子，簿页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清源令己发，三日内，凡助听魂者，同罪"。
小吏的目光扫过庙门，又扫过供桌下的栾阳，却没抬脚进来。
他合上簿子时，栾阳听见他低声嘟囔："阴司只记该记的，不该记的......"话音未落，人己消散在月光里。
栾阳摸出块碎瓷片。
瓷片边缘割破指尖时，他反而松了口气——疼比那些嗡嗡的声音好挨多了。
血滴进清水碗，水面晃出涟漪。
他盯着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那倒影变了：水纹里浮出间雕花密室，檀木柜上供着个布偶，布偶胸口用朱砂写着"栾阳"二字，周围缠着缕乌黑的头发——是李老亡女的遗发。
"他们早就在炼牵魂偶了。"栾阳轻声说。
碗里的水突然沸腾，溅在他手背上烫起红泡。
他盯着布偶胸口的名字，喉结动了动，"我不是替身，我是栾阳。"
庙门"吱呀"响了。
栾阳攥紧碎瓷片，却在看清来者时松了手。
白无常立在门外，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它没像往常那样飘进来，只低头看了眼门槛，然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一枚焦黑的符纸"啪"地落在青石板上。
符上的字被烧得残缺不全，但栾阳还是认出了蒋天养的笔迹："南七里，桥下藏"。
白无常的身影开始变淡，锁链在地面拖出条水痕。
它消散前，空瞳里闪过道幽光，像极了破庙供桌下那个缩成团的小男孩——那是它第一次见栾阳时的画面。
"走。"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栾阳拾起符纸。
符上还带着阴司的冷意，贴在掌心像块冰。
他听见南方山道传来汽车引擎声，很沉，像头喘着粗气的野兽。
他把符纸塞进怀里，最后看了眼碗里的布偶倒影，转身钻进晨雾。
桥洞的风比山道上更冷。
栾阳蜷缩在水泥管深处，怀里的焦符被体温焐得温热。
他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听见李老的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还听见有个女声从风里飘过来："孩子，妈妈等你回家......"
他摸了摸肩颈处的青莲纹，那纹路在暗处泛着幽光。
月光透过桥洞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紧攥焦符的手上——符纸背面，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像朵未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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