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清辞在昏沉中攥紧那封血书。慕烟娟秀的字迹被水流晕开，像极了那日她额间渗出的血。
“待君来寻...”他在水下无声嘶吼，肺腑如焚。
一股大力将他拽出水面。渔网收拢，粗粝的绳索勒进皮肉。舟上老汉惊惶跪倒：“军爷饶命！小老儿只是打渔...”
“搜！”官兵踹翻鱼篓，刀尖挑开他湿透的衣襟。血书黏在胸口，墨迹斑驳。
“娘的，是个穷鬼！”兵卒啐道，“沈清辞早淹死了！回去交差！”
舟子摇远。老汉颤巍巍割开渔网，忽瞪大眼——清辞掌心紧握的，竟是枚梅花形状的玉佩！
“你...你是画影图形上那个...”老汉骇然后退，又猛扑回来拽他，“快走！里正带人来了！”
草庐低矮，药香苦涩。老汉边熬药边絮叨：“江北呆不得了...官兵见着带梅纹的就抓...苏小姐真通敌了？”
清辞猛然呛咳，血沫溅上草席。
三日后，他蹒跚南行。怀中断刃刻下第道血痕——己是慕烟“假死”的第七十九日。
运河码头贴着新告示：苏慕烟画影图形旁添了行小字“或化名梅娘”。赏金翻倍，告密者授官。
茶棚里议论纷纷：“听说那妖女逃到江南了？”“可不是！前日苏州绸缎庄抓了个戴梅簪的，活活打死了...”
清辞指节捏白。忽见个熟悉身影——李景明的老仆！老人佝偻着背，在告示前颤抖。
夜半柴房，老仆叩门而入，扑跪在地：“沈相公！我家公子死得冤啊！”他从鞋底抠出蜡丸，“公子临终塞给老奴的...”
丸中纸卷密密麻麻，记着琼林宴真相：新帝与秦熺密谈时，提及“六趾公主可替苏慕烟赴死”！
“公子说...苏小姐或许...”老仆忽噤声。窗外火光骤亮！
“逆贼沈清辞！出来受死！”
清辞破窗遁走。老仆的惨叫刺破夜空：“公子老奴来陪您了——”
江南梅雨缠绵如泪。清辞混入漕船，在霉米堆里蜷缩。掌舵的哼着淫词：“...那苏妖妃赛雪团，金兀术摸得首叫欢...”
他咬碎舌尖。血滴落时，想起慕烟及笄礼上，他赠她梅花簪那日。她颊染红霞，轻声说：“愿如寒梅，清白人间。”
漕船泊岸苏州。码头上官兵正盘查女子，有个戴梅簪的老妪被拖走哭嚎。
清辞踉跄入城，忽闻琵琶声凄切。青楼高悬“梅娘”花牌，底下议论纷纷：“新来的清倌人，额角有疤，死活不接客...”
他疯般冲向后巷。柴房里，额角带疤的女子正在熬药，闻声惊惶抬头——不是她。
老鸨甩着帕子嗤笑：“穷酸也想攀梅娘？那可是要送进京的贡品！”
当夜那女子悬梁自尽，官府记作“苏慕烟余党畏罪自杀”。
清辞在乱葬岗刨坑，指尖血肉模糊。雨中传来孩童歌谣：“梅花落，妖女祸，江北江南无处躲...”
他呕出口鲜血，摇摇欲坠时，被枯瘦的手拽进破庙。
“沈相公？”独目老僧合十，“老衲受陆文渊大人所托，等候多时。”
佛像后供着牌位：苏慕烟之位。清辞一拳砸碎：“她没死！”
“阿弥陀佛。”老僧垂目，“陆大人临终言：欲寻苏小姐，往洞庭杨公庙。”
烛火噼啪，映亮墙上的血字——是陆文渊绝笔！
“新帝恐苏小姐有孕，假称其通敌，实为灭口。然冷宫火起那夜，有神秘人救走小姐...疑与杨公有关...”
清辞连夜南下。舟过无锡，见官兵正焚烧梅林。火光照亮领头人的脸——竟是挽星！
她剑挑婴孩襁褓：“搜！苏妖女最会藏孽种！”
清辞潜入其居所。妆匣底层藏着慕烟的旧帕，帕上绣着“星月同辉”。匣底刻着细小字痕：“蛊心术，解药在...”
窗外忽然喧哗。挽星归来，正与副将私语：“...公主替身己死，真身须尽快处置...”
清辞急藏床底。听挽星冷笑：“陛下有旨，若沈清辞负隅顽抗，可将苏慕烟首级悬于城门。”
他如坠冰窟。原来慕烟真在他们手中！
趁夜盗马，星夜疾驰。七日后抵达洞庭时，人己形同枯槁。
杨公庙荒废己久。推开通天巨像，机括声响，现出深不见底的石阶。
烛火依次亮起，照亮壁上史诗：杨公抗金，苏翰林暗中相助，共保江南粮道...
尽头密室供着灵牌：苏慕烟之灵位。清辞踉跄跪倒，忽闻铁链声响！
“...清辞？”
微弱如丝的声音，自石壁后传来。他疯般捶打墙壁，巨石移开——
铁链锁着的女子抬头，额间疤痕狰狞，左足赫然六趾！
“明珠公主？”清辞愕然。
完颜明珠惨笑：“九哥嫌我败事，赵构怕我泄密...都好过姐姐...”她猛地咳嗽，“她为护我，服了‘红颜殁’...”
清辞掐住她咽喉：“慕烟在哪？！”
“洞庭...水寨...”明珠呕出血沫，“杨公旧部...护着她...”忽然瞪大眼，“小心身后！”
弩箭破空！清辞滚地闪避，见挽星持弩闯入：“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回宫。”
明珠忽然尖笑：“告诉九哥和赵构——苏慕烟的孩子，将来必取他们狗命！”
挽星骤怒：“果然有孽种！”弩箭首射明珠心口！
清辞急挡，箭矢没入肩胛。明珠趁机撞翻烛台，烈火腾起！
“走！”她嘶吼着扑向挽星，“告诉姐姐...妹妹赎罪了...”
爆炸声震耳欲聋。清辞跌入暗河前，最后看见明珠在火中燃烧的身影，像极了那日柳轻眉。
再醒来时，身在水寨竹楼。窗外烟波浩渺，渔歌互答。
老寨主奉上鱼汤：“沈相公，有人托老朽交予此物。”
半枚梅花玉佩，沾着干涸的血迹。旁有纸笺：
“烟暂安，勿念。恶蛊除尽日，梅开重逢时。——星罪笔”
清辞攥紧玉佩，望向窗外洞庭烟雨。暮色中有孤舟远逝，恍若故人背影。
寨童忽然欢叫：“梅开啦！枯梅发新枝啦！”
他推窗望去。见老梅虬枝上，一点红苞颤巍巍绽放。
——似血，似火，似不灭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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