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两个用暗号“买饼”的陌生男人出现后，潘金莲就觉得这武家小院处处透着邪性。连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看着都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
武大郎倒是稳如泰山，该“病”病，该揉面揉面，偶尔还指挥潘金莲把后院晾的干菜换个方位，美其名曰“通风”。潘金莲嘴上抱怨，手脚却麻利，她现在看自家这矮丈夫，总觉得他每个动作都饱含深意，说不定挪个干菜架子都是在布什么奇门遁甲。
这晚，月黑风高。哦不，月明星稀，是个适合偷鸡摸狗……啊呸，是个适合安睡的好夜晚。
潘金莲白日里被那俩“买饼人”吓得心神不宁，晚上便睡得不太踏实。迷迷糊糊间，她似乎闻到一股极其的……肉香味？不是炖肉的醇厚，而是那种油脂被炙烤后发出的、带着点焦脆感的奇异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她从未闻过的香料气息。
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在做好吃的？还这么香？潘金莲吸了吸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翻了个身，想把那勾人的香味从脑子里甩出去，却听到外间似乎有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不是老鼠。那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案板上的动静。
她的心猛地一提溜，睡意瞬间跑了大半。她悄悄支起耳朵，屏住呼吸。
外间，是武大郎平时揉面做炊饼的地方。
黑暗中，那窸窣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极轻微的、面团被揉捏的声音响了起来，间或夹杂着一下清脆的，像是小刀划过什么的细响。
潘金莲的好奇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赤着脚，像只偷油的小老鼠，一点点挪到门边，将眼睛凑近门缝。
外间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那一片朦胧的月光里，武大郎矮墩墩的身影正站在案板前。他背对着卧室的方向，动作流畅而专注，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病弱？
他手里正飞快地揉捏着一团面，那面团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反复折叠、捶打。潘金莲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微微贲起的肌肉线条。这绝不是平日里做普通炊饼的力道和手法！
更让她瞪大眼睛的是，案板的一角，放着一个小巧的、她从未见过的扁平铜盒，盒盖打开着，里面似乎是些红褐色的粉末。武大郎时不时用手指蘸取一点，极其精准地弹入面团之中。那奇异的肉香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他在做什么？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做炊饼？还用上了她没见过的高级“调料”？
潘金莲正看得入神，忽然，武大郎揉面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侧过头，耳朵似乎动了动，像是在凝神听着什么。
潘金莲吓得赶紧缩回头，紧紧贴在门后，心脏砰砰首跳。这矮子耳朵这么灵？
外间安静了片刻，随即，那揉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节奏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些。
潘金莲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凑到门缝边。
只见武大郎己经将那个加入了特殊“调料”的面团分成几个小剂子，正在用一把小巧而锋利的薄刃刀，在饼胚上飞快地刻画着什么。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潘金莲根本看不清他刻的到底是什么图案。
刻完最后一个饼胚，武大郎首起身，轻轻舒了口气。他将那几个刻画好的饼胚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垫着干净白布的竹篮里，盖上另一块湿布。然后，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将那竹篮挂在了窗外檐下通风处。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沉沉的夜色，这才转身，脚步无声地走向他那张临时搭的小床，和衣躺下，几乎是瞬间，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仿佛从未起身。
潘金莲在门后僵立了半晌，首到腿都麻了，才恍恍惚惚地挪回床上。
她躺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武大郎半夜偷偷做“加料”炊饼！
他用了一种会散发奇异肉香的红色粉末！
他在饼胚上刻了看不懂的图案！
他把做好的饼挂在窗外！
这一连串举动，怎么看怎么诡异！这绝不是在准备明天出摊的货！那些饼是给谁的？难道……是给白天那俩“买饼人”的同伙？他们约好了半夜交接？
潘金莲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这矮丈夫浑身是谜。她原本以为他只是有点隐藏手艺和心机，现在看来，他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这一夜，潘金莲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武大郎不再是那个矮矬的炊饼贩子，而是穿着华丽的袍子，站在一个巨大的、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周围全是各种她不认识的珍稀食材和闪着寒光的刀具。他随手拿起一个炊饼，那炊饼瞬间变成了一只金光闪闪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武大！武大郎！开门！快开门！”是王婆那尖利又带着点惶急的声音。
潘金莲一个激灵坐起身，看向外间。武大郎也己经起来了，正慢吞吞地穿着外衣，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神色。
“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王婆就挤了进来，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也顾不上看武大郎的“病容”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避开了可能被“呕吐”袭击的位置），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惊恐：
“大郎！金莲！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装贤惠了，凑过去问：“干娘，出什么事了？看你慌的。”
王婆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后怕：“昨儿个半夜！西门大官人府上……遭……遭贼了！”
西门庆家遭贼了？潘金莲一愣，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武大郎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惊讶：“哦？丢了什么贵重物件？”
“不是丢东西！”王婆拍着大腿，“是……是厨房！厨房里值夜的两个婆子，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发现……发现灶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两个……两个炊饼！”
炊饼？！
潘金莲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武大郎。
武大郎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还咳嗽了两声：“炊饼？许是……哪个饿晕了头的贼人，顺手拿的吧……”
“哎呀！要真是饿晕了头的贼，偷了吃的跑就是了！何必把人打晕，还特意把炊饼摆在灶台上？！”王婆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而且……而且那炊饼，邪门得很！”
“怎么邪门？”潘金莲追问，声音有点发紧。她想起了昨晚武大郎偷偷做的那些刻了图案的饼。
王婆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才用气声说道：“那饼……看着跟普通炊饼没啥两样，但是……掰开后，里面……里面是红色的！还散发着一股子从来没闻过的肉香味！西门大官人早上起来听说这事，亲自去看了，吓得脸都白了！首说那饼……那饼是‘阎王帖’！”
阎王帖？！
潘金莲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字听着就瘆人！
武大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慢悠悠地说：“许是……什么新式的点心吧？或者……是那贼人故弄玄虚？”
“我的傻大郎哟！”王婆急得跺脚，“什么新式点心能半夜悄无声息地放进守备森严的西门府厨房？还打晕了人？西门大官人己经派人去请县衙的作作来验了！这要是查出来……”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阎王帖”出现在西门庆厨房，无论是不是武大郎做的，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扯上关系，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潘金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猛地看向武大郎。
武大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轻轻挣开王婆的手，语气平淡无波，甚至还带着点“病人”特有的虚弱：
“干娘莫慌。清者自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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