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的拳头如同失控的擂鼓，带着她所有的痛苦与愤怒，一下下砸在萧承煜的胸膛上。那点力道对他久经沙场锤炼的身躯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每一拳里蕴含的绝望与疯狂，却像钝刀割着他的心。她嘶吼着，挣扎着，泪水和着脸上的药粉，糊成一片狼狈的污迹，那双总是清亮沉静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焚毁一切的赤红。
“放开我！让我去！我要杀了他！！”她的声音己经嘶哑，却依旧执拗地重复着，像一头落入陷阱、濒死反扑的幼兽。
萧承煜任由她捶打了几息，眼看她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挣脱他的钳制冲向帐外，他知道不能再任由她沉溺在这失控的情绪里。他眸光一沉，双臂猛地收紧，如同铁箍般将她死死困在自己怀中，不再给她丝毫挣脱的空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急切，压过她的哭喊：
“月儿！看着我！冷静下来！”
李月被他吼得一怔，挣扎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凝滞，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又愤恨地瞪着他。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萧承煜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厉，“京城现在是什么地方？是萧正德经营多年的龙潭虎穴！到处都是他的眼线爪牙！你单枪匹马闯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能靠近张贵？恐怕还没进城，就己经被他或者萧正德的人拿住，到时候，你是能报仇，还是成了他们用来要挟我的又一个筹码？！”
“送死”和“筹码”这两个词，像两盆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兜头浇在李月被仇恨烧得滚烫的神经上。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狂乱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吗？！眼睁睁看着那个畜生逍遥法外，继续做他的高官？！”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无力。
“谁说要算了？！”萧承煜打断她，声音沉浑有力，试图将她从情绪的漩涡中拉出来，“李太医的仇，李家的冤，必须要报！但不是用这种自取灭亡的方式！”
他稍微放松了一些钳制，但依旧牢牢握着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语气转为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
“月儿，你冷静想想！张贵当年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五品官员！他哪来的那么大的能量和胆子，去构陷当朝太医首座，一位深得先帝信任的正三品大员？他哪来的‘通敌密信’和‘往来文书’这种所谓的‘铁证’？！”
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如同重锤，敲击着李月被仇恨蒙蔽的理智。
“那些东西，是他一个户部官员能轻易拿到、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吗？指认当朝太医首座通敌，这是泼天的大案，没有更高层的人授意、撑腰，他张贵敢做？做成了，他能安然活到现在，还能升官发财？！”
李月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这些问题，她在极度愤怒中根本没有想过。她只看到了张贵那首接伸向父亲的、沾满鲜血的手，却未曾去想，这只手背后，是否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操控。
萧承煜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混乱和逐渐浮现的思索，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继续沉声道：“张贵，很可能只是一枚棋子！一把被人利用、指向李太医的刀！真正的元凶，是那个在背后授意他、支持他、并且能从这场构陷中获取最大利益的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重重迷雾。
“你现在冲动之下跑去杀了张贵，除了泄一时之愤，能得到什么？不过是打草惊蛇，让那个真正的元凶更加警惕，甚至可能趁机彻底抹去所有线索！到时候，李太医的冤屈就真的石沉大海，永无昭雪之日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主导了这一切？是谁非要置李太医于死地？难道你不想把这条线上的所有人，从动手的刽子手到幕后黑手，连根拔起，让他们统统为你李家陪葬吗？！”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都砸在李月的心坎上。
连根拔起……统统陪葬……
这几个字，带着血腥的意味，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一部分最尖锐的、想要立刻毁灭一切的冲动。是啊，杀了张贵，固然能解一时之恨，可然后呢？那个真正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依旧高高在上，逍遥法外，甚至可能还在暗中嘲笑着她的愚蠢。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张贵的命，她要的是真相大白，要的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付出代价！要的是父亲和李家几十口亡魂，能够真正瞑目！
看着李月眼中疯狂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恨意与逐渐清晰的思考，萧承煜知道，她听进去了。他缓缓松开了握着她肩膀的手，但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
“报仇，不是匹夫之勇，不是一时意气。”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需要谋定而后动，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力量。揪出主使，将其罪行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这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这才是对李太医、对李家所有亡魂，最好的告慰！”
李月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哭喊。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刚才的疯狂而微微颤抖的、沾满药渍和泪痕的双手。萧承煜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照进了她被仇恨充斥的、黑暗混乱的内心，让她看清了眼前纷乱的线索和更远的目标。
首接杀死张贵，是痛快，却可能断送最终揭开全部真相的机会。
隐忍下来，顺着张贵这条线，挖出他背后那只真正的黑手，才是真正的复仇之路，哪怕这条路，会更加漫长，更加艰难。
帐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瓷片和散落的药材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一种悲愤过后、近乎凝滞的沉重。
李月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着泪。但那泪水，不再是最初那种崩溃的绝望，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不得不接受的清醒与更加坚定的恨意。
萧承煜站在她面前，沉默地陪伴着，等待着她的决定。
他知道，要让她从极致的情绪失控中恢复理智，需要时间。但他相信，以她的坚韧和聪慧，她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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