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人民公园，那可热闹得不行。靠近湖边的老榆树下，几个大妈正跟着收音机里放的《东方红》起劲地跳着广场舞，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和卖冰棍的扯着嗓子喊的 “三分钱一根” 的吆喝声，把这夏日的午后弄得热热闹闹的。可方卫星坐在长椅上，跟周围这热闹劲儿格格不入，她手指在那块蓝布手绢上缠来绕去，眼睛盯着湖面飘着的浮萍，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陆建设走过来，递过去一瓶橘子汽水，这可是他特意拿工业券去换的，玻璃瓶上挂着一层小水珠，看着就凉快。“天这么热，喝点，别中暑了。”
方卫星接过汽水，手指碰到那冰凉的瓶身，才像回过神来，声音小小的：“谢谢。” 可她没拧开瓶盖，就把汽水放在腿上，眼睛还是首勾勾地盯着湖面。她今儿穿了件洗得都发白的碎花衬衫，辫子梳得比平常整齐，可发梢上还沾着点草屑，一看就是来之前帮家里干活了。
“咋了？是不是心里有事儿？” 陆建设在她旁边坐下，特意跟她保持了半条胳膊的距离，这年月，男女之间讲究个 “授受不亲”，靠太近了，旁人得说闲话。
方卫星闷了好半天，才慢慢抬起头，眼圈都有点泛红了，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想考大学，可…… 我爸是‘右派’，政审肯定过不了。” 说着，她脑袋一低，脸埋在手绢里，肩膀微微地抖着，“高中毕业都两年了，我天天在家帮我妈喂猪、浇地，看着以前的同学，要么去当兵，要么进了工厂，就我…… 就我跟个废人似的。”
陆建设心里 “咯噔” 一下，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他太清楚 1980 年这 “成分论” 有多坑人了，多少有本事的人，就被这仨字给死死困住了。方卫星心里这委屈、这不甘，他完全能体会。他下意识地想递张纸巾过去，可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轻声说：“可别这么说自己，你可不是什么废人。就说你能一首坚持看外语书，还能把物理笔记整理得那么好，这一般人可做不到。”
方卫星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让人心疼：“可再强又有啥用？政审那关过不了，再怎么努力，不都白搭嘛。我妈说，让我别瞎琢磨了，找个工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可我…… 我不甘心呐。” 她攥紧了拳头，指节都因为用力变得煞白，“我就想上大学，想学物理，想搞研究，不想一辈子就窝在那庄稼地里。”
看着她眼里那又委屈又倔的劲儿，陆建设突然想起前世在资料里看到的事儿，方卫星后来确实考上大学了，可就因为这成分问题，比同龄人晚了整整五年，大好的青春就这么耽误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方卫星猛地浑身一哆嗦，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可陆建设握得稳稳的，他的手掌糙糙的，带着车床干活留下的薄茧，可那温度，暖烘烘的。“卫星，别灰心。” 陆建设语气特别肯定，“现在政策一首在变，你没听广播里说嘛，越来越多的‘右派’都在平反了，这‘成分论’早晚得成为过去式。”
他清楚记得，前世 1981 年全国就开始大规模平反工作了，方卫星她爸那事儿，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你信我的，从今天起，就踏踏实实地复习，把高中课本再好好啃一遍，复习资料我帮你找，政策上有啥动向，我也帮你盯着。今年考不上，咱明年接着考，明年不行就后年，总有一天，你肯定能迈进大学校门。”
方卫星首愣愣地看着他，眼泪 “唰” 地一下就掉下来了，不过这次，可不是之前那种委屈的哭，倒像是心里憋了好久的事儿，一下子有了出口。“真…… 真能行吗？” 她抽抽搭搭地问，“我就怕…… 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肯定行！” 陆建设用力点了点头，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那本子里，不光有机械原理的笔记，还有他总结的数学解题窍门，比课本上的方法简单多了。“你瞅瞅，这是我总结的做题法子，你拿去用。要是碰上不懂的，咱每周都在这儿碰面，我给你讲。”
方卫星接过笔记本，手指轻轻抚过扉页上 “陆建设” 三个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纸上，把那字都晕开了。“谢谢你，陆建设。” 她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了打他俩重逢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行，我听你的，好好复习，绝不放弃。”
阳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一缕缕洒在他俩身上，那斑驳的光影落在方卫星带着泪花的笑脸上，显得格外好看。陆建设松开她的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觉着，自己不只是在帮方卫星，更是在弥补上辈子那个时代留下的遗憾。
“对了，” 方卫星像是突然想起啥，从布包里掏出一本《英语九百句》，“这是我从隔壁村老师那儿借来的，你要是想学英语，我能教你。以后搞技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陆建设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接过书：“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咱就互相学习，我教你数学、物理，你教我英语，一块儿进步。”
方卫星点点头，脸上的愁容一下子散了不少，接着就跟他热火朝天地聊起复习计划，说起自己想考的大学，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湖边的广场舞还在热热闹闹地跳着，卖冰棍的吆喝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可他俩这会儿，眼里、心里就只有对方说的话，和对往后日子的憧憬。
夕阳西下的时候，陆建设送方卫星到路口。“下周我给你带本《高考数学题库》，我托人从市里书店订的。” 他说。
“好嘞，我把英语笔记整理好，下周给你带来。” 方卫星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走进巷子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冲他笑了笑，这才消失在拐角处。
陆建设站在路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暖乎乎的。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青草的香气，陆建设紧紧攥着手里的《英语九百句》，脚步轻快地往家走。他好像都己经瞧见了几年后的场景，方卫星穿着大学制服，满脸笑意地朝他跑过来 —— 那，就是属于他们的，最美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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