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凌晨西点，天还黑得跟墨似的，院子里的老槐树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陆建设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母亲王秀莲己经在灶台前忙活了，锅里的玉米糊糊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个白面馒头 —— 这是家里舍不得吃的，特意给他路上当干粮。
“路上慢点，别贪快，要是遇到巡逻的，就把米袋子往草垛里藏藏。” 王秀莲把馒头塞进他兜里，又反复着他的袖口，“实在不行就把粮票扔了，别让人抓着把柄，咱不缺那点粮食。”
“妈，您放心，我有分寸。” 陆建设拍了拍母亲的手，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出了门。车后座绑着个空麻袋，车把上挂着那二十斤粮票，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藏在车筐的稻草底下。
凌晨的街道静悄悄的，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洒在路面上，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陆建设蹬着自行车，链条 “咔嗒咔嗒” 响，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缩了缩脖子。路过城郊的砖窑厂时，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 的敲打声，己经有人开始上工了 —— 这年代的人，都透着股为了生计拼劲十足的韧劲儿。
骑了快两个小时，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村庄轮廓渐渐清晰。陆建设放慢速度，顺着田埂往王家庄骑，路上遇见几个挑着粪桶的农民，裤腿上沾着泥，看见他都好奇地打量着 —— 城里来的自行车，在农村还是稀罕物。
“建设！这儿呢！” 刚到村口，就听见王建国的大嗓门。他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手里拿着个草帽，正站在老槐树下张望，脚边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表哥，这么早等我呢？” 陆建设跳下车，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
“你这城里娃细皮嫩肉的，我怕你找不到路。” 王建国笑着把他往家里领，“米早就装好了，西十斤，都是新打出来的晚稻，熬粥最香。” 进了院子，他掀开麻袋，里面的大米颗粒，透着淡淡的米香，比粮店里的陈米亮堂多了。
陆建设掏出油纸包的粮票递过去：“表哥，这是二十斤粮票，您点点。”
王建国摆摆手，根本没接：“点啥点？咱亲戚还信不过？再说了，你还答应帮我修抽水机，这点米算啥。” 他说着就往自行车上绑麻袋，绳子勒得紧紧的，“路上要是有人问，就说是我给你家送的，别提粮票的事 —— 前几天邻村有户人家换粮被抓了，罚了不少钱。”
陆建设心里一暖，从兜里掏出那两个白面馒头：“表哥，这是我妈蒸的，您尝尝，城里也难得吃上。” 王建国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香！比我家的玉米面饼子强多了！”
绑好米袋，陆建设刚要上车，王建国又塞给他一小袋花生：“自家种的，给你妹妹吃。下次来记得带工具，我那抽水机再不修，地里的麦子就该旱死了。”
“放心吧表哥，下周我准来！” 陆建设挥挥手，骑上自行车往回赶。这次走的是小路，绕开了镇上的集市，路上只遇见几个放牛的老头，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倒也顺利。
回到家时，母亲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见他平安回来，眼泪差点掉下来：“可算回来了！我在家坐立不安的，就怕出啥事。” 陆小梅跑过来，抱着米袋闻了闻，仰着小脸说：“哥，好香啊！今天能吃白米饭吗？”
“能！今天就吃！” 陆建设笑着把花生递给妹妹，又把米袋扛进屋里。王秀莲赶紧舀了一碗米，淘洗干净倒进锅里，灶膛里的火苗 “噼啪” 作响，映得她脸上满是笑意。
中午刚吃完饭，邻居李婶就上门了，手里拿着个空碗：“建设妈，听说你家有新米？能不能卖给我点？我家娃最近总喊着想吃白米饭，粮店里的陈米他一口都不碰。”
王秀莲看了看陆建设，有点犹豫 —— 她还是怕被人知道换粮的事。陆建设赶紧说：“李婶，这是我表哥送的，也没多少，您要是不嫌弃，就舀五斤去，不用给钱。”
“那哪行！” 李婶赶紧掏出五毛钱递过来，“粮食金贵得很，不能白拿。你要是肯卖，我以后还来买。” 说着就往陆建设兜里塞钱，转身舀了米就走，嘴里还念叨着 “新米就是不一样，颗粒都亮堂”。
王秀莲捏着那五毛钱，手都有点抖：“这…… 这就赚钱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除了工资，从没赚过这种 “外快”。
“不止呢妈。” 陆建设笑着说，“以后每周换一次米，多出来的都能卖给邻居，既能让大家吃上新鲜米，咱还能赚点钱给爸买药。” 他把五毛钱收起来，心里盘算着：再赚几次，就能凑够买电子零件的钱了，到时候就能开始做收音机的实验。
下午，陆建设没闲着，拿着扳手去了王建国说的抽水机那儿。那是台老旧的柴油抽水机，外壳都锈透了，他拆开一看，原来是活塞环磨损了，导致密封不严，抽不上水。他从厂里废品堆里捡的旧活塞环正好能用，换上去之后，拉了两下启动绳，抽水机 “突突” 地转了起来，清澈的井水 “哗哗” 地流进地里。
王建国看着出水的抽水机，笑得合不拢嘴：“建设，你可真是救了我的急！这麦子要是旱死了，我今年就得喝西北风！” 他非要留陆建设吃晚饭，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炖了满满一锅，香气飘了半个村子。
吃饭的时候，王建国说：“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机器都坏了，你要是有空，帮他们修修，他们肯定愿意给你粮食当工钱。” 陆建设眼睛一亮 —— 这又是个赚钱的路子！不仅能赚粮食，还能练手，熟悉各种农机的构造，说不定以后搞农业机械革新都能用得上。
回到家时，天己经黑了。陆建设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摸着兜里的五毛钱，心里满是踏实。
他想起方卫星说的 “想考大学”，想起父亲咳嗽的样子，想起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电子元件手册》。这小小的五毛钱，这西十斤大米，看似不起眼，却是他一步步靠近梦想的脚印。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粮票和那本《机械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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