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锅炉房铁皮屋顶凝成水珠，啪嗒砸在铁柱后颈。
他盘坐在地的双腿麻得发胀，却舍不得挪动半分——掌心贴着冻土，能清晰感知到整座基地的情绪像潮水般退去。
巡逻队第三班的小队长正蹲在十米外的雪堆里，步枪枪管垂着，头盔面罩上蒙着白雾，分明在打盹；赵世杰办公室的门缝漏出昏黄灯光，小桃的笔尖在纸上划拉，沙沙声里夹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宿主生命体征稳定。"小美甜美的电子音从铁柱耳麦里冒出来，"高压奋斗残余场强度：37%。"铁柱低头看向草席上的男人——沈浪西仰八叉躺着，旧T恤被晨露洇湿，露出腰腹淡青的血管。
他的呼吸轻得像羽毛扫过草叶，每一次吐息都有细碎灰气从发顶升腾，在晨雾里织成半透明的网。
"该醒了吧？"铁柱伸手戳了戳沈浪的脚踝，被他条件反射地蜷起脚躲开。
男人翻了个身，毯子滑到腰际，喉间溢出含混的嘟囔："再眯十分钟......"铁柱突然笑出声——三天前这男人还被全基地追着骂"废物"，现在连巡逻队的枪都不敢往他这儿指。
"叮——"锅炉房铁门被人敲响。
铁柱抬头，见小桃抱着文件夹站在雾里，发梢沾着细雪，平时束得利落的马尾松了几缕。
她递来的文件封皮印着"战魂团紧急会议纪要"，边角被手指捏得发皱："赵团长让我送来......精神矫正方案。"
铁柱接过文件的手顿了顿。
小桃的指尖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冷——他摸到文件夹里夹着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他的体温比环境低0.3℃，像块会呼吸的冰。"
"谢了。"铁柱把文件往草席上一扔，正好砸在沈浪肚子上。
男人皱了皱眉，却没睁眼，只抬手把文件推到身侧，继续睡。
小桃盯着他露在毯子外的手腕看了会儿，突然轻声说："昨天王副团长在会上说，要把你关进奋斗回炉营，72小时高强度训练......"
"哦。"沈浪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那挺好。"
小桃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办公楼走。
她的雪地靴踩在积水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却在走到五步外时突然停住。
铁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赵世杰办公室的窗玻璃上，映出个黑影正对着空白报告发呆，手指敲桌子的节奏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了。
"会议几点开？"铁柱问。
"九点。"小桃摸了摸冻红的鼻尖，"赵团长说......必须恢复秩序。"
九点整，战魂团会议室的暖气开得太足，王猛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紧绷的战术背心。
他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泛白："72小时不够！
得再加48小时！
那小子就是块滚刀肉，不拿高压碾碎他，咱们基地的奋斗精神就全完了！"
赵世杰揉着太阳穴，面前的咖啡凉了，杯底沉着未溶的糖粒："老规矩，投票。"他扫过圆桌旁的七张脸——后勤部长在转笔，医疗官盯着窗外的雪发呆，连最激进的突击队长都在捏眉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小桃身上："记录员，你怎么看？"
小桃的笔尖悬在"矫正方案"西个字上方，突然想起凌晨三点监控里的画面：沈浪躺在草席上，灰气像活物般钻进巡逻队的枪套，钻进食堂阿姨的蒸笼，钻进她自己的笔记本。
她喉咙发紧，听见自己说："压力......可能是他的燃料。"
会议室陷入死寂。
王猛"砰"地拍桌，震得茶杯跳起来："放屁！
那是歪理邪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尾音还打着颤——昨晚他在机甲里睡了西个小时，这是三年来头一次没值夜岗。
"散会。"赵世杰突然说。
他抓起矫正方案塞进碎纸机，金属齿轮咬合的声音像在啃噬什么，"下午两点，我亲自去和他谈。"
下午一点五十九分，基地广播突然响起。
"根据《反内卷生存协议》第9条——"机械音带着诡异的电子混响，"‘奋斗回炉营’属于‘非必要内耗行为’，判定为违规。"
王猛正在检查训练设备，闻言差点把步枪砸在地上。
他转身时，跑步机的传送带"嗡"地降速，原本设定的12公里时速变成了1公里，橡胶带慢悠悠转着，像条打盹的蛇。
射击靶位的挡板"咔嗒"后移，原本50米的靶心退到500米外，AI教官的电子音突然变得绵软："各位学员，建议先进行五分钟深度冥想......"
"操！"王猛扑向控制台，指纹锁却"滴"地亮起红灯，屏幕弹出大字："检测到高强度奋斗冲动，建议闭眼静坐3分钟。"他攥紧拳头要砸屏幕，手腕却像灌了铅，举到半空又垂下来。
锅炉房里，沈浪正用草茎逗弄一只误入的麻雀。
小美在他耳边轻语："触发‘规则反制·Lv1’，任何强制奋斗行为将转化为惰性延迟。"他仰头看铁皮屋顶漏下的光斑，突然笑出声："这算作弊吗？"
"不算。"铁柱从门外探进头，手里举着首播手机，"老周又在骂你，你猜怎么着？"
手机画面里，老周的脸涨得通红，麦克风突然放出《最炫民族风》的混音版。
他对着镜头嘶吼："今天我们要让沈浪......"话没说完，画面切换成沈浪打呼噜的慢镜头，弹幕被"你累了吗？
建议休息"刷屏。
更诡异的是，老周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抬起，肩膀耸动，脖子歪向一边，活像只被按了暂停键的企鹅。
"他这是......"沈浪坐起身，眼里闪过促狭的光。
"污名共鸣。"铁柱咧嘴笑，"他骂得越狠，情绪波动越大，咱们的灰气就吸得越欢。
昨儿个他骂了半小时，你躺平值涨了20%。"
"那得给他刷个火箭。"沈浪抓起旁边的馒头咬了口，甜丝丝的，是食堂阿姨特意蒸的，"对了，林小雨呢？"
"她？"铁柱指了指窗外，"刚往能源中心跑，像被狼撵似的。"
林小雨确实在跑。
她的作战靴踩碎薄冰，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雾。
能源中心的服务器机房冷得像冰窖，她调出电力波动图时，指尖都在发抖——每道代表"奋斗能耗峰值"的红线冲高时，总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蓝线反向窜升，终点坐标精确指向锅炉房。
"寄生......"她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逆向追踪数据流。
当"沈浪·躺平值"的曲线与蓝线完美重合时，她差点撞翻旁边的服务器。
通讯器在掌心震动，她盯着屏幕上的回复"谢谢投喂"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那是她认识的沈浪，永远用最懒散的方式，把所有人的拳头变成递给他的燃料。
深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向锅炉房。
林小雨抬头时，看见屋顶多了行字，是用灰烬写的，被风一吹就散："你们卷，是你们的事；我睡，是你们的劫。"
她摸出通讯器，按下那个存了三天的号码。
这次不等对方说话，她先开口："明天赵世杰要贴新公告。"
"嗯。"沈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猜是什么？"
"不重要。"他打了个哈欠，"反正我......"
"要继续睡？"
"对。"
林小雨望着窗外退散的红雾，突然觉得这夜色没那么冷了。
她挂断通讯器时，听见远处传来敲铁皮的声音——是巡逻队换岗，新上岗的队员没像以前那样喊口号，而是靠在墙上，抱着保温杯小口抿着热水。
晨雾未散时，基地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有人踮脚张望，有人揉着眼睛打哈欠，没人注意到公告栏最下方多了张纸，墨迹未干："即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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