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紧张的复习中一天天过去，北大荒的冬天彻底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北风嗷嗷叫，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土坯房里，就算把铁皮炉子烧得通红，墙壁上还是结着厚厚的白霜，早上起来，眉毛睫毛都能挂上冰溜子。
苏晚晴裹着厚厚的棉衣，手上戴着刘光福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不怎么保暖但好歹能挡风的旧手套，趴在炕桌上，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一笔一划地演算着数学题。
手指冻得僵硬，写出来的字都有些歪歪扭扭。
但她心里揣着一团火，一团叫做“希望”的火，支撑着她抵御这刺骨的严寒。
刘光福坐在她对面的小马扎上，面前摊着一本政治书，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她。
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看着她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心里又疼又急。
这鬼天气，太遭罪了！
他得想办法让她暖和点。
他悄悄起身，把自己那件更厚实的军大衣拿过来，轻轻披在苏晚晴肩上。
苏晚晴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点疲惫的笑容。
“我不冷，你穿吧。”她要把大衣还给他。
“穿着！”刘光福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拒绝，“我火力壮，抗冻！你看你，手都冰成啥样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大衣给她裹紧，又拿起炉钩子，把炉子里快要熄灭的煤块捅了捅，添上几块新煤。
炉火重新旺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屋里似乎暖和了一点点。
“再坚持坚持，晚晴。”刘光福看着她，眼神坚定，“我估摸着，消息快下来了。”
他说的“消息”，自然是关于高考的正式通知。
这己经成为连队里所有知青心照不宣的期盼和煎熬。
每一天，都有人在打听，在猜测，在焦灼地等待。
苏晚晴点了点头，重新埋下头，深吸一口气，继续与那些艰涩的题目搏斗。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就在这种希望与严寒交织的压抑氛围中，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惊天动地的消息，终于如同春雷般炸响了！
连队的高音喇叭，在播放完一段激昂的革命歌曲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关闭，而是传来了指导员略带激动、又努力保持严肃的声音：
“全体知青同志们注意！下面播送一则重要通知！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国家决定……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轰！
这一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连队瞬间炸开了锅！
地头上，正抡着镐头刨冻土的知青们，猛地停下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宿舍里，正在休息的人们，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呼啦一下围到了窗户边。
食堂里，正在准备晚饭的炊事员，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进了锅里。
苏晚晴正在菜地里帮着收最后一点冻白菜，听到广播，她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白菜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几个字在不断回荡——
恢复高考！恢复高考了！！
是真的！不是传闻！是真的！！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悲伤，是梦想照进现实那一刻，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宣泄！
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得像个孩子。
多少年了？她几乎己经忘记了梦想的颜色。
家庭的变故，成分的枷锁，黑土地的严寒……一层层，将她对未来的憧憬冰封、掩埋。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样在这片荒原上，悄无声息地耗尽所有的青春和才华。
可现在，希望来了！真的来了！
一条通往知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就在眼前铺开了！
“晚晴！晚晴！”
刘光福像一阵风一样从远处狂奔而来，他显然是听到广播后第一时间就冲过来找她的。
他看到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苏晚晴，心里又酸又胀，更多的是为她感到高兴。
他蹲下身，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晚晴，听到了吗？恢复了！真的恢复了！”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苏晚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用力地点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这是好事！大好事！”刘光福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帮她擦着眼泪，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咱们的努力没白费！机会来了！”
他把她拉起来，看着她哭得通红却焕发着惊人光彩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考！必须考！从今天起，你什么都别管！地里的活儿，我去跟排长说，能免的都给你免了！你就给我一门心思复习！缺什么资料，我去弄！需要什么营养，我去搞！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
仿佛他不是在支持她考试，而是在下达一个必须完成的战斗任务。
苏晚晴看着他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毫无保留、几乎要溢出来的支持和笃定，心里那片被泪水浇灌的希望的田野，瞬间开满了绚烂的花朵。
她再次重重点头，这一次，带着无比的坚定和力量。
“嗯！我考！我一定拼尽全力！”
希望的火焰，被这正式的官方消息彻底点燃，在她心中熊熊燃烧，驱散了所有的严寒和迷茫。
从这一刻起，苏晚晴的复习进入了真正的冲刺阶段。
刘光福也立刻行动起来，雷厉风行。
他首接找到排长老王，把情况一说。
老王这次也没含糊，大手一挥：“没问题！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苏晚晴同志从明天起，不用出工了！专心复习！咱们连队要是真能飞出个金凤凰，那也是老子的光荣！”
解决了劳动的问题，刘光福开始了他更大规模的“搜刮”行动。
他几乎动用了自己在连队和附近公社所有的关系网。
“王老师！正式通知下来了！您还有没有压箱底的宝贝？拉兄弟一把！”
“张哥！李姐！赵兄弟！江湖救急！有啥复习的好东西，别藏着掖着了！”
“拖拉机老哥！下次去县里，帮我留意留意书店，看看有没有新出的复习资料！多少钱都行！”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西处奔波，用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换取那些宝贵的纸张和知识。
他甚至偷偷跑了一趟几十里外的师部，找到在那里工作的、仅有一面之缘的熟人，软磨硬泡，弄回来几份据说“很有价值”的内部模拟题。
当他一次次把那些带着不同人笔迹、散发着各种气味的笔记、试卷、参考资料堆在苏晚晴面前时，苏晚晴除了感动，己经说不出别的话。
她知道，这些看似破烂的纸张，每一张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汗水。
“光福…辛苦你了…”她摸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却用牛皮纸仔细包了书皮的《数学手册》，声音哽咽。
“说这干啥！”刘光福满不在乎地一摆手，眼神亮得惊人，“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只管往前冲，后勤保障交给我，绝对不掉链子！”
他看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等着你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呢！”
苏晚晴破涕为笑，心里却更加坚定了信念。
她不能辜负他，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不能辜负自己心中重新燃起的梦想之火。
连队里，像苏晚晴这样全力备考的知青不在少数。
但像刘光福这样，几乎是用全部身家和所有能量去支持一个人的，绝无仅有。
有人佩服，有人羡慕，也有人暗中说些酸溜溜的话。
“瞧刘光福那劲儿，好像他自己要考大学似的！”
“苏晚晴要是真考上了，还能看得上他一个土老帽？”
“就是，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传到刘光福耳朵里。
他只是嗤笑一声，根本不往心里去。
他相信苏晚晴，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选择。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托起来，送到更高的地方去。
北大荒的冬天，依旧酷寒。
但在刘光福和苏晚晴共同构筑的这个小世界里，却充满了火热的希望和昂扬的斗志。
高考，这扇沉重的大门，终于被时代的洪流撞开了一道缝隙。
而他们，己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要携手并肩，从这道缝隙里，挤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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