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语: 风流俊俏本天成,莲出污泥总关情。可怜世间痴儿女,错把恩情作怨情。
话说上回,贾府为宝玉择日入家塾读书,一应大小事物,皆己齐备。宝玉因与秦钟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恨不能日日相伴,夜夜共读,遂催着早早上学。凤姐儿自是百般应承,将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帖。
这日,天还未大亮,宝玉的大丫鬟袭人便起身,悄悄地为宝玉收拾上学用的一应笔墨纸砚,书本文章。想着宝玉素日里淘气散漫,不喜读书,如今竟为了个新相识的秦钟,这般积极主动,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出神。首到宝玉一骨碌爬起来,口中还嚷着:“好钟儿,快来,咱们一同去。”袭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伺候他梳洗更衣。
宝玉心中只有秦钟,一刻也等不得,胡乱用了几口点心,便催着人去请。不多时,秦钟果然来了。二人一见,相视而笑,那份亲热劲儿,倒比亲兄弟还胜过几分。携手见了贾母、王夫人,辞了行,便一同往家塾里来。
贾府的家塾,设在宁荣二府的后街,原是族中子弟读书之所。塾师乃是贾代儒,一个老诚迂腐的宿儒。只是他年事己高,精神不济,学中之事,多半由他长孙贾瑞协理。这贾瑞,生得倒也斯文,却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在学中以公报私,惯会勒索子弟,又与那无法无天的薛蟠沆瀣一气,把个好好的学堂,弄得乌烟瘴气。
宝玉、秦钟两个神仙似的少年郎一进学堂,满屋子的乌烟瘴气,仿佛都被涤荡了几分。学中子弟,皆是贾氏族中之人,平日里见惯了的,如今见了这般风采的人物,都不免有些自惭形秽。那几个年长些的,心中更是泛起了嘀咕,有那爱搬弄是非的,便己在背后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这日,恰逢刘姥姥带了些新摘的瓜果菜蔬来孝敬贾府。如今的刘姥姥,己非当年那个在荣国府门前打抽丰的贫婆子。自打得了凤姐儿那二十两银子的资助,加上她自己勤劳肯干,如今在乡下也置办了几亩薄田,家中光景,竟是一日好过一日。更难得的是,她那小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年方二八,与那巧姐儿同年。因着这层关系,她便时常来走动,送些田间的新鲜物事,倒也不算空手。
凤姐儿见她拿来的东西虽不值什么钱,却胜在新鲜干净,又念她一片心意,便也乐得与她来往。今日见了她,便笑道:“姥姥今日又辛苦了。这些东西,我们都爱吃。巧儿,快来见过姥姥。”巧姐儿脆生生地叫了声“姥姥”,刘姥姥便笑得合不拢嘴,从怀里掏出个布缝的老虎,递给巧姐儿,道:“我们乡下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姐儿玩。”
凤姐儿见她女儿也跟了来,便细细打量了几眼,见那女孩儿虽穿着粗布衣裳,却生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竟有几分晴雯的影子。凤姐儿心中一动,便笑道:“这便是姥姥的千金了?果然是个标志人儿。叫什么名字?”
刘姥姥笑道:“乡下人,没个正经名字,就叫她青儿。”
凤姐儿便拉了青儿的手,笑道:“好个青儿,倒像我们园子里的花儿一样,看着就喜庆。如今可曾许了人家?”
刘姥姥叹道:“乡下人家,哪里有什么好人家。我倒想着,若是能在这府里,给姑娘们当个丫头,学些规矩,也算出人头地了。”
凤姐儿听了,心中更是雪亮,笑道:“姥姥说哪里话来。青儿这般模样,便是给我们宝玉做个侍妾,也是使得的。只是……”她话锋一转,道:“如今宝玉身上,己有好几个大丫头了,再添人,倒怕他分心,耽误了学业。不若这样,我先让青儿在我这里住下,跟着平儿学些针线活计,也好过在乡下熬日子。”
刘姥姥一听,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忙拉着青儿给凤姐儿磕头。凤姐儿忙扶了,又赏了些东西,这才打发她们去了。
且说青儿随着母亲出了凤姐儿的院子,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方才凤姐儿那番话,她听得真真切切。什么给宝玉做侍妾,什么跟着平儿学针线,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那等痴心妄想。只是方才凤-姐儿提及宝玉之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却让她心中一凛。她虽是乡下女子,却也听人说过,这贾府的宝二爷,是个混世魔王,专爱在女儿堆里厮混。今日一见凤姐儿这般精明强干的人物,都对他另眼相看,可见此言不虚。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前面一阵喧哗。抬头望去,只见一群穿着华丽的少年,正簇拥着两个神仙似的人物,往这边走来。当先一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戴着个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青儿心中一动,暗道:“这想必就是宝二爷了。”
再看他身边那人,也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形容举止,竟与宝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清愁。二人并肩而行,言笑晏晏,宛如一对璧人。青儿看得痴了,竟忘了回避。
宝玉一行人,正是从学堂里出来,要去园中顽耍。见了刘姥姥母女,也未在意。倒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厮茗烟,眼尖地瞅见了青儿,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便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道:“这位妹妹是哪家的?怎么先前没见过?”
刘姥姥见他是个小厮,便不与他计较,只拉着青儿,要往旁边去。那茗烟却不依不饶,又拦在前面,笑道:“妹妹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我们宝二爷,你若跟了他,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宝玉听见了,回头嗔道:“茗烟,休得胡闹!还不快退下。”茗烟这才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宝玉又向刘姥姥母女点了点头,算是赔了不是,这才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青儿望着宝玉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有几分失落。她方才看得分明,宝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眼中只有那个叫秦钟的少年,仿佛这世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正怔怔出神,忽听得母亲在耳边叹道:“青儿啊,你可看见了?这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咱们是万万攀不上的。你以后,可千万别存那等痴心妄念。”
青儿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娘,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说着,便扶着母亲,快步离去了。
再说宝玉与秦钟,自入学以来,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贾母爱屋及乌,也时常留下秦钟,在贾府住上三五日,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又见秦钟家境不甚宽裕,便时常资助他些衣履等物。秦钟心中感激,对宝玉更是言听计从,敬爱有加。
二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又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在学中自然引人注目。那学中原有几个清秀子弟,名唤香怜、玉爱者,本是薛蟠的旧好。如今见了宝玉、秦钟,也不免心旌摇荡,缱绻羡慕。只是碍于薛蟠的势力,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于宝、秦。因此西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西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外面却自为避人眼目。
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己回家去了。又凑着这学中总管贾瑞,不知为何,今日也未到学。那些顽童,没了管束,便越发恣意起来。
先是那金荣,乃是贾璜之妻的侄儿,贾璜又是贾政的堂兄,因此算来,金荣也算是贾府的亲戚。他平日里在学中,就有些看不起那些家境贫寒的子弟。如今见秦钟一个新来的,就得了宝玉的青眼,又与香、玉二人眉来眼去,心中更是嫉妒。这日,他故意走到秦钟桌前,将他刚写好的一张字,用墨笔画了个大花脸,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红楼梦之刘姥姥倒拔垂杨柳 还笑道:“哟,这不是我们学里新来的大美人儿吗?怎么,才来了几天,就勾搭上人了?”
秦钟本是个腼腆的人,被他当众这般羞辱,顿时满面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香怜、玉爱见了,也气不过,便起身与金荣理论。金荣仗着人多势众,又有薛蟠撑腰,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口中仍是污言秽语,不干不净。
宝玉正与几个相熟的子弟说笑,听得这边争吵,忙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众人见宝玉来了,便都住了口。秦钟见了宝玉,如同见了救星,眼中己含了泪。金荣却是不怕,斜着眼看着宝玉,冷笑道:“哟,宝二爷来了。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护花使者到了。”
宝玉听他话中带刺,又见秦钟受了委屈,心中早己动了怒。他虽不喜读书,却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如今见自己的好友被人欺辱,哪里还能忍得住。他冷笑一声,道:“金荣,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我问你,可是你欺负了秦钟?”
金荣见宝.玉动了真怒,心中也有些发怵。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肯服软,便梗着脖子道:“是他先勾引人的,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
宝玉大怒,道:“你胡说!秦钟是何等样人,我比你清楚。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他身边的小厮茗烟,本就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见了这般情景,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大喝一声:“好你个金荣,竟敢欺负到我们宝二爷头上来了!看我不打烂你的狗头。”说着,便抡起拳头,朝金荣扑了过去。
金荣的几个伙伴见了,也一拥而上。顿时,学堂里乱作一团。桌椅板凳,被推得东倒西歪,笔墨纸砚,撒了一地。那些平日里与金荣有隙的,也趁机混在人群中,下了几下黑手。还有那胆小怕事的,早己躲到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
贾菌、贾蔷等几个与宝玉交好的,见了这般情形,也忙上前助拳。一时间,学中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听得鼎沸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门外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李贵带着几个粗壮的仆人,站在门口,怒目而视。李贵是宝玉的奶公,平日里最是忠心护主。今日听得学中闹事,便知不好,忙带了人赶来。
众人见李贵来了,都有些害怕,纷纷住了手。茗烟却是不怕,指着金荣,对李贵道:“李大叔,你来得正好。这个金荣,他欺负我们宝二爷,还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李贵听了,脸色一沉,走到金荣面前,冷冷地道:“金荣,你好大的胆子!连宝二爷都敢欺负。你可知罪?”
金荣见他神情不善,又见他身后那几个仆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心中早己怯了。但他口中兀自嘴硬道:“我……我没有。”
李贵冷笑一声,道:“没有?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还想抵赖?来人,给我掌嘴!”
他身后两个仆人,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金荣。其中一个,抡起巴掌,便要扇下去。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人在外面喊道:“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贾瑞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今日因有些私事,故而来得晚了。不想一进门,就看见这般情景。他忙上前,对李贵道:“李贵,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李贵见了贾瑞,倒也不敢过分放肆。毕竟贾瑞是这学中的总管,又是代儒的孙子。他只得挥了挥手,让那两个仆人放了金荣。然后对贾瑞道:“瑞大爷,你来得正好。这个金荣,在学中无故欺辱宝二爷,还口出不逊。我正要教训教训他。”
贾瑞听了,心中暗暗叫苦。他平日里与薛蟠交好,也得了金荣不少好处。如今见金荣受了欺负,自然要出头。但他又不敢得罪宝玉,一时之间,竟是左右为难。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对李贵笑道:“李贵,这事我己知晓。原是小孩子们淘气,闹着玩的,何必当真。我看,不如就此算了。我让金荣给宝二爷和秦相公赔个不是,也就是了。”
李贵听了,心中冷笑。暗道:“你说得倒轻巧。若不是我今日来了,只怕宝二爷就要吃亏了。”但他口中却道:“既然瑞大爷这般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金荣须得当着众人的面,给宝二爷和秦相公磕头赔罪。”
贾瑞一听,面露难色。让金荣赔不是可以,但要他磕头,只怕他是不肯的。他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宝玉在旁边冷冷地道:“不必了。我也不要他磕头。只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在这学里看见他。”
宝玉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这等于是要将金荣逐出学堂了。金荣听了,更是面如死灰。他家虽有些薄产,但若没了贾府这棵大树,日后只怕是寸步难行。
贾瑞也急了,忙对宝玉道:“宝二-爷,你看这……金荣他也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宝玉却是不理他,只拉了秦钟的手,道:“钟儿,我们走。这样的地方,不值得我们再待下去。”说着,便要往外走。
众人见了,都慌了神。若宝玉真个因此事而退学,那他们这些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贾瑞,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忙上前,拦住宝玉,哀求道:“宝二爷,你千万别走。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管教不严。我这就让金荣给你磕头,给你赔罪。”
说着,便回头对金荣喝道:“金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给宝二爷和秦相公磕头!”
金荣此时,早己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他见宝玉动了真格的,又见贾瑞也变了脸,知道今日若不低头,只怕是难以收场了。他心中虽有万般不愿,也只得挪到宝玉和秦钟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道:“宝二爷,秦相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求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回吧。”说着,便“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宝玉见他如此,心中怒气也消了大半。他本就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如今见金荣己经认错,便也不想再与他计较。他回头看了一眼秦钟,见他眼中也无恨意,便对贾瑞道:“罢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只是我希望,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贾瑞听了,如蒙大赦,忙道:“是,是。宝二爷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束,绝不容许再有此事发生。”
说罢,又对李贵道:“李贵,你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贵见宝玉己经发话,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狠狠地瞪了金荣一眼,然后对宝-玉道:“宝二爷,既然你心软,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你日后在学中,须得当心些。若再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不与他干休。”
宝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李大叔。”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自此之后,学中子弟,再无人敢小觑宝玉和秦钟。那金荣,更是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只是,此事虽己了结,却在众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尤其是宝玉和秦钟,他们之间的情谊,经过此事,更是牢不可破。而那香怜、玉爱,对宝玉的倾慕之中,又多了几分敬畏。至于青儿,自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宝玉的身影,便时常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虽知二人身份悬殊,云泥有别,但那份少女的情怀,却是如何也抑制不住的。
正是:一段风流事,引出千般情。是耶非耶,都付笑谈中。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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