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己经裹住了白灵的胳膊，橘红色的火舌像饿极了的蛇，顺着袖口往肩膀爬，布料烧得“噼啪”响，焦黑的碎片往下掉，落在手背上烫出一个个小红泡。她疼得浑身发颤，却没喊一声——喉咙早就被浓烟呛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细碎的“嗬嗬”声，像破了的风箱在抽气。
她的头发也被火星燎到了，几缕青丝蜷成焦黑的卷，贴在脸颊上，又烫又痒。她想抬手拂掉，可手腕被锁链勒得太紧，稍微一动，就像有把钝刀在割肉，血珠顺着锁链往下滴，落在柴薪上，瞬间就被火焰吞了进去，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姬满……”白灵的嘴唇动了动，视线己经开始模糊。她能看见广场上的百姓还在哭，有的跪着，有的举着石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祭天坛喊；也能看见姬满还被侍卫按在地上，他的头发乱得像草，额角的血混着眼泪往下流，正死死盯着她的方向，嘴型像是在喊“别闭眼”。
她想对着姬满笑一笑，告诉他自己不疼，可脸上的皮肤早就被烟熏得麻木了，只能勉强眨了眨眼——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火焰己经烧到了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祭服，她能感觉到皮肤在发烫、发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我是子白灵……是人……”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是她这辈子说得最坚定的一句话，也是最想让所有人记住的一句话。就算要死，她也要带着这句话走，不能像个没名没姓的祭品，被烧得连灰都剩不下。
疼痛感突然变得模糊了。
不是消失，是像隔了一层水，远了些。白灵愣了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原本该更呛的浓烟不见了，耳边的哭声、火焰声也轻了，只剩下一种奇怪的安静，像深夜里的王宫御花园，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没再感觉到锁链的勒痛，也没感觉到火焰的灼痛，只有一种轻飘飘的暖意，裹着她，像小时候娘抱她时盖的软被子。
“这是……哪里？”白灵在心里问，她试着睁开眼，却没看见熟悉的铜柱和火焰，只看见一片纯白——不是雪的白，也不是祭服的白，是那种没有任何杂色的、干干净净的白，像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白绸子，连光都变得温柔了。
这就是无色天？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好人死后会去无色天，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纷争，只有安静。可她不想待在这里，她还没看见姬满安全，还没听见百姓真的记住“子白灵”，还没等到商亡周兴的那一天。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回去……”白灵想往前走，想找到出口，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不是被绑着，是像踩在棉花上，脚底下软软的，怎么用力都挪不开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声。
白灵抬头往上看，心脏猛地一跳——那片纯白的天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眼睛。不是人的眼睛，也不是兽的眼睛，是一只巨大的、圆圆的眼睛，眼白是和天空一样的纯白，瞳孔是淡淡的金色，像揉进了阳光，没有眼睫毛，也没有眼眶，就那么悬在天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审判眼！
老嬷嬷说过，无色天的审判眼会看每个人的一生，好的坏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白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她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可她怕审判眼看见她被当成“圣女”烧死的样子，怕它觉得她懦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可她躲不开。审判眼的视线像温柔的网，轻轻裹住她，没有压迫感，也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淡淡的好奇，像在看一件熟悉的旧东西。
突然，审判眼的瞳孔动了动。
不是转动，是像水面一样泛起了涟漪。紧接着，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一道影子——不是白灵的影子，是一道穿着玄色长袍的影子。
那长袍上绣着繁复的纹路，不是商国的玄鸟纹，也不是周国的云纹，是一种像山川又像河流的纹路，在瞳孔的金光里轻轻流动。影子很高，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玉杖，杖头雕着一朵没见过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裹着星光。
白灵看着这道影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不是见过，是像刻在骨头里的熟悉，比如饿了想吃饭，冷了想取暖，是一种不用想就知道的亲近。
她看着影子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玉杖的姿势很稳，带着一种淡淡的威严，不是帝乙那种靠权力撑起来的威严，是像山、像河一样的，自然而然的威严。
“你是谁？”白灵在心里问，她试着靠近一点，想看清影子的脸，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影子的脸始终是模糊的，像蒙了一层雾。
就在这时，影子动了。
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朝着白灵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脸，可白灵就是知道，它在看她。紧接着，审判眼的瞳孔又泛起一阵涟漪，影子的长袍上，那些山川河流的纹路突然亮了起来，金光顺着纹路流下来，像小蛇一样，慢慢绕到影子的胸口。
那里有一块玉——不是白灵的玄鸟玉玦，是一块圆形的玉，中间没有孔，玉面上刻着一个字，笔画很复杂，白灵不认识，可她看着那个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不是悲伤，也不是开心，是一种淡淡的遗憾，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九州主……”
一个模糊的名字突然跳进白灵的脑子里。不是她想的，是像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的，声音很轻，很淡，像风一吹就散。
九州主？这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审判眼里会映出这道影子？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
无数个问题在白灵的脑子里打转，她想再看清一点影子，想再听听那个名字，可就在这时，脚底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感——不是火焰的灼痛，是锁链勒住手腕的痛，是浓烟呛进肺里的痛。
“咳……咳咳……”白灵猛地咳嗽起来，她发现自己能眨眼了，能看见熟悉的铜柱，能看见爬上来的火焰，能听见姬满的哭声，“白灵！别闭眼！我还在！”
她又回到了广场上。
无色天不见了，审判眼不见了，那道玄色长袍的影子也不见了，只剩下裹着她的火焰，还有越来越重的痛感。可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那种熟悉感还在，那个“九州主”的名字还在，审判眼里的影子，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被锁链勒得通红，还是沾着血，可她总觉得，这只手和审判眼里那道影子的手，有点像。
“九州主……”白灵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是谁，也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她隐隐觉得，自己不是简单的商王嫡女子白灵，她的身上，好像还藏着别的东西，别的故事。
火焰己经烧到了她的脖子，痛感越来越强，意识又开始模糊。白灵看着姬满的方向，他还在挣扎，还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破了的锣，却还是那么坚定。
“姬满……”白灵的嘴唇动了动，她想告诉他，她看见无色天了，看见审判眼了，看见一道很熟悉的影子了，可她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对着他的方向，轻轻眨了眨眼——像在说“我记住你了”，也像在说“我没白活”。
她再次闭上了眼。
这次没有无色天，也没有审判眼，只有那道玄色长袍的影子，还在她的脑子里。她看着影子手里的玉杖，看着杖头的花，突然觉得，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她知道了自己可能不只是子白灵，知道了还有“九州主”这么个名字，知道了自己的骨头里，可能还藏着别的故事。
这些，就够了。
火焰终于裹住了她的脸，浓烟呛得她再也喘不过气。白灵的意识慢慢沉下去，最后一刻，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轻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等你……记起来……”
等她记起来什么？
白灵没来得及想，意识就彻底沉了下去。铜柱上的火焰还在燃烧，映红了广场，映红了天空，也映红了姬满的眼睛，映红了百姓的眼泪，却再也映不醒那个叫子白灵的姑娘，再也映不出她心里那道玄色长袍的影子。
只有审判眼和九州主的影子，像一颗种子，埋在了她的灵魂里，等着某一天，发芽，开花，等着她真的“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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