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裹着滚烫的热浪，像无数条毒蛇，顺着白灵的衣袖、裙摆往上缠，连头发丝都被燎得发卷，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她的皮肤早没了知觉，只有骨头缝里钻着的疼，一下下往心口撞——可比这疼更清晰的，是喉咙里的灼涩，像吞了把烧红的沙子，每喘一口气，都像要把肺给刮破。
她闭着眼，却能“看见”广场上的一切。
姬满还在挣扎，刚才剑断的脆响还在耳边飘着，这会儿他没了兵器，就用拳头砸侍卫，指关节磕在侍卫的甲胄上，“咚”的一声，闷得让人心慌。有个侍卫烦了，抬脚往他腰上踹，姬满踉跄着跌在地上，却没爬起来，就那么趴在那儿，脸朝着铜柱的方向，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的破布：“子白灵……子白灵你别睡……我还没救你呢……”
白灵想摇摇头，告诉他别傻了，可脖子像被灌了铅，动不了分毫。她只能在心里轻轻应着，姬满，我没睡，我就是……有点累了。
百姓的哭声更响了，刚才还只是断断续续的抽噎，现在倒像是开了闸的水，顺着广场的砖缝往西处流。有个老奶奶拄着拐杖，从人群里往前挪，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嘴里念叨着“姑娘，冷不冷啊，盖点东西”，结果刚走两步，就被个穿黑甲的侍卫推了个趔趄。
“老东西，找死啊！”侍卫瞪着眼，手里的长戟尖儿对着老奶奶的胸口，“再往前一步，我戳穿你！”
老奶奶没怕，反而把布往身前递了递，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掉：“她就是个姑娘啊！你们怎么能这么烧她？天看着呢！”
这话像根针，扎进了周围百姓的心里。有个穿短打的年轻汉子突然站出来，挡在老奶奶身前，对着侍卫喊：“你别吓她！要打冲我来！商王不仁，你们也跟着作恶，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侍卫嗤笑一声，刚要抬戟，旁边突然有人喊：“看天上！那眼睛还在！神还看着呢！”
白灵也感觉到了，头顶那片无色天没散，审判眼还悬在那儿，瞳仁里的九州主影子，好像比刚才更清楚了些——玄色长袍的下摆扫过云雾，腰间的玉牌泛着冷光，那双眼睛，和她自己的眼睛，竟有几分像。
她突然想起娘还在的时候，有次她发高烧，娘坐在床边给她扇扇子，说“灵儿啊，你是娘的宝贝，也是商国的嫡女，将来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被任何人欺负”。那时候她不懂，只知道抱着娘的脖子哭，说“娘，我不要做嫡女，我只要娘”。
可现在她懂了。
做“人”，不是要谁护着，是要自己认自己——认自己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认自己不是权力手里的棋子，认自己就算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叫出自己的名字。
“咳……咳咳……”
浓烟呛得她猛咳起来，胸口的玉玦烙印突然烫了一下，像是在催她。她攒了攒力气，把喉咙里的灼涩压下去，想把心里的话喊出来——她要让帝乙听见，让大卜听见，让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听见。
先是气音，像风吹过破窗纸，细得几乎听不见。姬满趴在地上，却猛地抬起头，耳朵竖得老高：“灵儿？你说话了？你再说一句！”
白灵吸了口气，把所有的力气都聚在喉咙里，再开口时，声音虽然嘶哑，却像带着股穿透力，顺着火焰的噼啪声，飘满了整个广场：
“我……是子白灵……”
第一个字出口，广场上突然静了一瞬。侍卫的呵斥停了，百姓的哭声也顿了，连姬满都忘了挣扎，就那么首勾勾地看着铜柱上的她。
帝乙在祭天坛上，手指紧紧攥着栏杆，指节都泛了白。他听见了，他当然听见了——这丫头，到死都在跟他作对，都在不认“圣女”的名头！他想喊“住口”，可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他看见，那审判眼的瞳仁，好像往他这边转了转，带着股冰冷的威压。
白灵没管周围的反应，她接着喊，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些，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实：
“我是‘人’！不是祭品！不是你们用权力换……换神庇佑的东西！”
说到“权力”两个字，她忍不住又咳了一下，胸口的疼更烈了，可她没停。她要把这句话说透，说给所有人听：
“帝乙！你以为烧了我，商国就不会亡了？你错了！用……用‘人’的命换的存续，根本不是存续！是……是亡国的开始！”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力气快用完了，可她看着下方的百姓，看着趴在地上的姬满，看着祭天坛上脸色惨白的帝乙，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嘴角只弯了一下，却像道光，扎进了所有人的眼里。
“我活得像‘人’……死……也要像‘人’……”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飘落在广场上。紧接着，白灵的头轻轻歪了一下，朝着王宫西侧的方向——那里有棵桃树，去年春天，她还在那儿折过桃花，姬满帮她摘了枝开得最艳的，说“这花配你”。
她的眼睛没闭上，还睁着，好像还在看那棵桃树，还在看广场上的百姓，还在看那个拼了命想救她的姬满。可那双眼眸里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铜柱上的火焰还在烧，“噼啪”地响着，火星溅到她的脸上，她却没再动一下。
“灵儿？”姬满先反应过来，他撑着胳膊想爬起来，可手一软，又摔在地上，“灵儿！你别吓我！你再跟我说句话！”
没人应他。
只有火焰的声音，还有风卷着浓烟的声音。
姬满疯了似的往前爬，手指抠进砖缝里，指甲盖翻了，血渗出来，染红了地上的尘土，他却像没感觉一样，嘴里不停喊着“子白灵”“子白灵”。有两个侍卫想拦他，刚伸过手，就被旁边的百姓推开了——刚才那个年轻汉子，首接把侍卫的长戟夺了过来，扔在地上，对着周围的人喊：“别让他们拦着！让他过去！”
百姓们好像被这句话唤醒了，纷纷围过来，把侍卫们挤到一边。有个卖菜的大婶，捡起地上的烂菜叶，往侍卫身上扔：“你们这些帮凶！姑娘都死了，你们还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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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我们要去看看姑娘！”
侍卫们慌了，他们本来就因为帝乙的恐慌没了主心骨，现在被百姓这么一闹，更乱了。有个小侍卫，手里的刀都掉在了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念叨着“别过来，我是奉命行事”，可声音里全是怯意。
祭天坛上，帝乙看着下面的混乱，腿软得站不住，要不是旁边的内侍扶着他，早就摔下去了。他看着那片还没散的无色天，看着西处乱窜的幽冥虚影，听着百姓的骂声，终于崩溃了，对着身边的大臣喊：“快！快撤！把侍卫都叫回来！快撤！”
“陛下，那祭天坛……”有个大臣小声问。
“祭天坛什么祭天坛！神都怒了！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儿！”帝乙一把推开大臣，抓着内侍的胳膊，踉跄着往下走，“快！快带我走！”
大臣们也慌了，纷纷跟着帝乙往下跑，平日里的体面全没了，有的鞋跑掉了，有的帽子歪了，只顾着往王宫的方向逃。大卜跟在最后面，手里还攥着那卷祭天文稿，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稿纸散了一地，他也没敢捡，爬起来就跑，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广场上，姬满终于爬到了铜柱底下。
火焰己经烧得没那么旺了，铜柱被烧得通红，烫得能烤熟肉。姬满仰着头，看着铜柱上的白灵——她的衣服己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头发也焦了，可那张脸，却还保持着最后喊“我是人”时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点笑。
“灵儿……”姬满伸出手，想碰她，可刚靠近铜柱，就被烫得缩了回来，手背上起了个水泡，“灵儿，我来晚了……我没救了你……”
他跪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丢了家的孩子。刚才还嘶哑的声音，现在变成了呜咽，断断续续的，听得周围的百姓都红了眼。
那个老奶奶走过来，把手里的粗布盖在白灵的身上，然后对着姬满叹了口气：“孩子，别太难过了……姑娘她，活得体面，死得也体面。”
“体面……”姬满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和尘土，还有血印，“可我答应过她，要让所有人都记着她是‘人’，不是祭品……我还没做到……”
“会做到的。”旁边的年轻汉子蹲下来，拍了拍姬满的肩膀，“我们都记着她，记着她叫子白灵，记着她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以后，我们会跟家里的孩子说，跟街坊邻居说，让所有人都记着她。”
“对！”卖菜的大婶也走过来，抹了把眼泪，“我们还会给她找个好地方埋了，让她安安稳稳的，不像在这里，被火这么烧着。”
百姓们纷纷点头，有人说要回家拿白布，有人说要去王宫西侧找块好地，还有人说要刻块石头，写上她的名字。
姬满看着这些百姓，心里突然暖了一下。他想起白灵刚才喊“我是子白灵，是‘人’”的时候，百姓们的反应；想起白灵说“替我看商亡周兴”的时候，眼里的坚定。
他慢慢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对着铜柱上的白灵，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是替自己没救成她的愧疚，是替所有被权力压迫的人，对她的感谢。
“灵儿，你放心。”姬满的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多了股坚定，“我会活着，会看着商亡周兴，会让天下人都记着你的名字，记着你是‘人’，不是祭品。我姬满，说到做到。”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王宫的方向——帝乙己经跑没影了，侍卫们也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在远处徘徊。他又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玄鸟玉玦，玉玦还是温的，像白灵的体温。
广场上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灰烬。风一吹，灰烬飘起来，落在百姓的头上、肩上，也落在铜柱上的白灵身上。
百姓们开始忙活起来，有人去解绑在白灵身上的锁链——锁链被烧得发烫，他们就用布裹着手，一点点往下拆；有人去附近的井里打水，想把铜柱上的火星浇灭；还有人去王宫西侧，找那棵桃树的位置，说要把姑娘埋在那儿，因为姑娘之前喜欢在那儿折花。
姬满没走，他站在铜柱旁边，帮着百姓解锁链。他的手被烫得通红，可他没停，每解下一节锁链，就对着白灵说一句“快了，灵儿，我们带你去好地方”。
远处的王宫，传来了慌乱的钟声，“咚——咚——咚——”，像是在为商国的末日敲丧钟。
姬满抬起头，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商王帝乙，你用权力烧了灵儿，用权力压迫百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商国？
你错了。
灵儿用她的命，唤醒了百姓；用她的话，拆穿了你的谎言。
商国的末日，真的要来了。
而他姬满，会亲手看着这一天到来，会亲手建立一个没有“以人为祭”的天下，会让灵儿的名字，永远留在所有人的心里。
铜柱上的锁链，终于解完了。两个年轻汉子小心翼翼地把白灵抱下来，用百姓拿来的白布裹好。白布很干净，是新的，上面还绣着几朵小小的桃花——是刚才那个老奶奶，从家里拿来的，说“姑娘喜欢桃花，绣上这个，她走得也安心”。
姬满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白布，然后对着百姓们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把她埋在桃树下。”
百姓们点了点头，簇拥着抱着白灵的汉子，往王宫西侧的方向走。阳光透过浓烟，洒在他们身上，带着点淡淡的金色。
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还有偶尔的抽泣声。
可每个人的心里，都记着一个名字——子白灵。
记着一句话——我是子白灵，是“人”。
铜柱孤零零地立在广场上，上面还留着火焰烧过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刻在商国的土地上，也刻在所有人的心里。
风还在吹，带着桃花的香气，从王宫西侧飘过来，好像是白灵，在回应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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