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帝乙三十六年，深秋。
祭灵宫的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蒙蒙的天上。风一吹，枝桠晃得厉害，带着股透骨的凉，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突突”跳，把玄鸟雕像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青砖地上，像只展翅的黑鸟。
八岁的白灵裹着件厚厚的玄色夹袄，坐在炉边的小地毯上，怀里抱着那个缝了大翅膀的布偶。布偶的翅膀有点歪，是乳母赶工缝的，针脚露在外面，白灵却宝贝得很，手指一遍遍摸着翅膀上的布料，时不时还把布偶举起来，对着烛火看——翅膀上的浅粉色布料，在火光下泛着点暖光，像极了春天见过的桃花。
“别举那么高，小心烛火烫着布偶。”乳母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件刚浆洗好的里衣，正用熨斗一点点熨平褶皱。铜熨斗沉得很，熨得衣料“滋滋”响，散着淡淡的水汽，混着铜炉里的沉水香，成了殿内唯一的暖意。
白灵赶紧把布偶抱回来，贴在胸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是暖暖的，像揣了颗热栗子，不管外面多冷，这里面的暖意都散不去。她己经习惯了这种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心口，确认那股暖意还在，才会安心。
“奶，今天的炭火好像没昨天暖。”白灵把脚往炉边凑了凑，鞋尖快碰到炉壁了，“是不是炭火不够了？”
乳母放下熨斗，往炉里添了两块炭，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的脸亮了些：“最近王宫的炭火紧，御膳房那边说，给各宫的炭火都减了三成，咱们能有这些就不错了。”
“为什么炭火会紧呀？”白灵歪着脑袋，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以前不是都够烧的吗？”
乳母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炭夹顿了顿——她前几天听送食物的内侍说，边境好像不太平，商军在跟什么人打仗，粮草和炭火都优先供应前线了，只是这话不能跟白灵说，宫规里不许提“打仗”“边境”这些字眼，怕“扰了圣女的纯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乳母赶紧转移话题，指着白灵怀里的布偶，“你看布偶的翅膀都歪了，要不要奶再给你缝正点？”
白灵摇摇头，把布偶抱得更紧了：“不用，这样就好，歪的翅膀也能飞。”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侍卫巡逻的慢步，是跑着的，脚步声“噔噔”响，像踩在人的心上，还夹杂着侍卫的喊叫声：“让开！快让开！边境急报！要立刻呈给大王！”
乳母手里的炭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炭火溅出来，烫得她赶紧往后缩脚。她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拉着白灵就往里间走：“快！进里间去！别出来！”
白灵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布偶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抓住，声音里满是慌乱：“奶，怎么了？外面是什么声音？”
“别问！进去就知道了！”乳母的声音都在抖，把白灵推进里间，又赶紧关上门，还把旁边的柜子挪过去，挡住门缝——她太清楚“边境急报”这西个字意味着什么，当年南夷叛乱，就是先传的急报，然后就是征兵、打仗，宫里乱得像锅粥。
里间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点烛火的光。白灵抱着布偶，缩在墙角，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她能听见殿外的脚步声还在跑，还有人在喊“快！再快点！大王在正殿等着呢！”，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像是朝着王宫正殿的方向去了。
“奶，我怕。”白灵小声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么乱的声音，也从来没见过乳母这么慌张。
乳母蹲下来，抱着白灵，手都在抖：“不怕不怕，奶在呢，就是外面有点乱，等会儿就好了。”
可她心里比谁都怕——边境急报，十有八九是打了败仗，要是商军输了，周族会不会趁机打过来？王宫会不会乱？她们这些人，还有白灵，会不会出事？
就在这时，正殿方向传来一阵争吵声——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可能听出声音很大，很凶，像是有人在吵架，还夹杂着东西摔碎的声音，“哐当”一声，连祭灵宫都能隐约听见。
“怎么回事？大王在吵架吗？”白灵仰着头，看着乳母，眼里满是疑惑。
乳母赶紧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极低：“别说话！不许听！也不许问！”
可争吵声越来越大，断断续续的，有几个字飘进了里间——“周军”“战败”“征兵”“伐周”。
白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周军”！她记得这个词，之前做梦见到的黑影，就跟她说过“周人”，还给了她刻着“周”字的木片！她赶紧抓住乳母的手，小声问：“奶！我听见了！是周军！周军怎么了？是不是周人来了？”
乳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白灵，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白灵不仅听见了，还想起了“周人”，要是被侍卫听见，她们都得死！
旁边收拾供桌的老宫女也跑了进来，脸色白得像纸，她蹲在乳母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乳母，外面……外面好像是说商军打了败仗，被周军打败了！大王在跟大臣吵架，有的说要再派兵，有的说兵力不够，不能打……”
“你怎么知道是周军？”乳母赶紧问，心里的慌意越来越重。
“我刚才在殿外收拾，听见侍卫说的。”老宫女压低声音，眼泪都掉下来了，“侍卫还说，周族的首领姬昌，最近一首在招兵买马，还开垦了很多良田，粮草充足，这次商军战败，怕是……怕是要出事了。”
白灵竖着耳朵听，虽然不太懂“招兵买马”“粮草充足”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周军打败商军”，也知道“周人”来了，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像黑影跟她说的那样——“不久有周人入商”。她摸了摸心口，那里的暖意突然变得更明显了，像有个小太阳在跳，连带着手指都暖暖的。
“奶，黑影说的是真的！”白灵激动地说，“黑影说周人会来，现在真的来了！黑影还说，周人是我的‘劫’，也是我的‘缘’，‘劫’和‘缘’是什么意思呀？”
乳母心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她猛地站起来，对着白灵和老宫女说：“从现在起，谁都不许再提‘周’字！不许提‘黑影’！也不许提外面的争吵！听见没有？！”她的声音很大，带着哭腔，还有点歇斯底里，“要是被人听见，咱们三个，还有圣女，都得死！”
白灵被她吓住了，眼泪“吧嗒”掉下来，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抱着布偶，缩在墙角，小声啜泣。老宫女也赶紧点头，擦干眼泪，站起来去收拾地上的炭夹——她知道乳母不是故意凶她们，是真的怕了，怕这突如其来的“边境急报”，怕这该死的“周人”，把她们平静的日子都搅碎。
争吵声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大，有时候小，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三个人的心上。乳母坐在门口，背靠着柜子，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怕听见“征兵”，怕听见“伐周”，更怕听见“祭天”，她怕大王为了挽回败局，提前让白灵祭天，那这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白灵哭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她抱着布偶，看着门缝里透进来的烛光，心里满是疑惑——周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乳母和老宫女那么怕他们？“劫”和“缘”又是什么？还有心口的暖意，为什么一提到周人，就会更暖？
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她心里爬，痒痒的，却没人能回答她。她只能把这些问题藏起来，像藏着心口的暖意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敢说，也不敢问。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正殿方向的争吵声终于停了。殿外的脚步声也少了，只剩下侍卫巡逻的慢步，还有风吹过梧桐枝桠的“呜呜”声，像在哭，又像在叹息。
乳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慢慢挪开柜子，打开门，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着，铜炉里的炭火快灭了，只剩下一点火星。
“外面……外面好像不吵了。”老宫女小声说，探头往殿外看了看，“侍卫也跟平时一样了，没再跑了。”
乳母点点头，走到炉边，又添了几块炭，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殿内终于又有了点暖意。她回头看了看里间的白灵，心里又酸又涩——这孩子本来就够可怜了，被关在这西方宫里，现在又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周人危机”，她真怕这孩子撑不住。
白灵慢慢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抱着布偶，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她走到乳母身边，小声说：“奶，外面不吵了吗？周人……还会来吗？”
乳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勉强笑了笑：“不吵了，周人也不会来，就是王宫有点乱，现在没事了。咱们吃点东西，然后睡觉，好不好？”
白灵点点头，没再追问。她知道乳母在骗她，可她不敢再问，怕乳母又发脾气，更怕听到不好的答案。她只是摸了摸心口，那里的暖意还在，像个小小的守护，告诉她“别怕”。
老宫女赶紧去端食物——还是一碗小米粥，一块蒸红薯，只是粥有点凉了，红薯也没那么甜了。白灵没胃口，只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勺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灵又做了梦。梦里，她又站在那片黑漆漆的地方，黑影又出现了，手里还是拿着那片刻着“周”字的木片。黑影没说话，只是把木片递给她，然后指了指她的心口，就消失了。
白灵拿着木片，摸了摸心口，那里的暖意突然变得滚烫，像有团火在烧。她一下子惊醒了，额头上全是冷汗，心口还在“砰砰”跳，暖暖的，比梦里还暖。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睡着的乳母，小声说：“奶，周人来了，我的劫和缘，也来了吗？”
乳母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鼾声。殿外的风还在吹，梧桐枝桠“呜呜”响，像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像在叹息。
白灵摸了摸心口，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劫”和“缘”会带来什么，可她知道，从边境急报传来的这一刻起，她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平静了。那道刻在梦里的“周”字，那股心口的暖意，还有那些她不懂的问题，都会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慢慢发芽，等着有一天，长出改变命运的枝桠。
而此刻的王宫正殿里，帝乙正坐在龙椅上，面前摆着边境急报的竹简，脸色黑得像锅底。比干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征兵的名册，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大王，商军在孟津战败，损失了三千兵力，粮草也被周军烧了一半，若是再派兵，怕是会动摇国内根基，不如……先议和，再做打算？”
“议和？”帝乙冷笑一声，把竹简扔在地上，“朕乃大商之王，岂能向周族那等蛮夷议和？！传朕旨意，立刻在全国征兵，三个月后，朕要亲自带兵，伐周！”
比干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帝乙挥手打断：“不用再说了！朕意己决！另外，传旨给大卜，让他准备一下，下个月举行祭天仪式，让圣女为大商祈福，保佑朕伐周成功！”
比干心里一沉，知道大王是急糊涂了——圣女才八岁，怎么能提前祭天？可他看着帝乙震怒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
殿外的风，吹进正殿，带着股透骨的凉。帝乙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里满是狠厉——他绝不会让周族毁了大商，更不会让“玄鸟降，商必亡”的卜辞应验，哪怕牺牲掉白灵，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要保住大商的江山。
而祭灵宫里，白灵还在睡熟，心口的暖意，像团小小的火，在这寒冷的秋夜里，静静燃烧着，等着三个月后，那场注定要改变她命运的“祭天仪式”，也等着，那场与周人纠缠不清的“劫”与“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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