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帝乙三十六年,冬。
王宫正殿的铜炉里燃着最上等的沉水香,烟丝却压不住殿内的滞闷。帝乙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扶手上的玄鸟浮雕,指节泛白——孟津战败的急报递上来己经三天了,全国征兵的旨意发下去,可各诸侯的响应却稀稀拉拉,有的说“粮草不足”,有的说“兵力空虚”,明里暗里都在推脱,显然是看出了大商的颓势。
“大王,大卜带到了。”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触怒了正烦躁的帝王。
帝乙抬了抬眼,语气冷得像殿外的寒风:“让他进来。”
没多久,大卜就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还是那身素色的祭服,只是衣摆上沾了点灰尘,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比三年前禁足时消瘦了不少,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透着股看透世事的沉静。他一进殿就跪下行礼,动作标准,声音沉稳:“罪臣参见大王,愿大王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帝乙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征兵名册扔在他面前,竹简“哗啦”散了一地,“大商要是保不住了,朕就算万寿无疆,又有什么用?你在宗庙里禁足三年,天天对着先祖牌位,就没算出周人会打过来?没算出商军会战败?”
大卜趴在地上,没有抬头,声音却没半分慌乱:“回大王,龟甲卜辞只显趋势,不显细节。臣三年前便说过‘玄鸟降,商必亡’,非臣算不出,是大王不愿信;如今周人势起,也非臣能逆转,需大王自己做决断。”
“朕要你教朕做决断?”帝乙的声音陡然拔高,龙椅扶手被他拍得“哐当”响,“朕召你来,是要你说,怎么才能让诸侯出兵,怎么才能打败周人!不是让你翻旧账!”
站在旁边的比干心里一紧,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帝乙躬身道:“大王息怒,大卜久居宗庙,对祭祀鬼神之事更为精通,或许他有别的办法,能助大王稳定局面。”
帝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对着大卜说:“起来吧,朕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说不出有用的话,你就继续回宗庙禁足,这辈子都别出来。”
大卜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殿内散落的竹简,最后落在帝乙身上,一字一句地说:“大王,周人能拉拢诸侯,靠的不是兵力,是‘人伦’——他们尊长辈、重百姓,开垦良田、减免赋税,让诸侯觉得跟着周族有‘利’;而我大商,历来靠‘神权’立足,先祖借玄鸟之名得天下,诸侯敬畏的,是玄鸟神的威严,是大商与天地沟通的‘特权’。”
他顿了顿,见帝乙没打断,继续说:“如今周人刻意淡化鬼神之说,推崇人伦,就是在削弱我大商的根基。诸侯之所以推脱征兵,不是因为兵力不足,是因为他们觉得,大商的‘神权’己经护不住他们了,跟着大商,不如跟着周族安稳。”
帝乙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手指停止了——大卜的话,说到了他心里。这些天他也在想,为什么诸侯突然不听话了,原来问题出在“神权”上,出在诸侯对大商的“敬畏”没了。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帝乙的语气缓和了些,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听进去了。
“借祭天,固神权。”大卜的声音掷地有声,“大王需立刻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天仪式,让诸侯亲眼看见,大商依旧能与玄鸟神沟通,依旧能得到神灵庇佑;而圣女子白灵,作为玄鸟托生的象征,必须在这次祭天中‘显灵’,让诸侯相信,圣女就是玄鸟神在人间的化身,跟着大商,就是跟着神灵,就能得到庇佑。”
“圣女显灵?”帝乙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她才八岁,连祭天礼仪都不懂,怎么显灵?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更让诸侯笑话?”
“所以,需提前教养圣女。”大卜赶紧说,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从今日起,需派精通祭天礼仪的祭司去祭灵宫,教圣女学习玄鸟教义、祭天流程,包括如何上香、如何跪拜、如何诵读祷文,甚至如何在仪式上‘感应神灵’——这些都需反复练习,不可有半分差池。”
他看着帝乙犹豫的神色,又补充道:“大王,这不是小事。圣女的‘纯净’和‘神性’,是这次祭天的关键。若是圣女表现得符合‘玄鸟圣女’的身份,诸侯定会重新敬畏大商,征兵之事自然迎刃而解;可若是出了差错,让诸侯觉得圣女只是个普通孩子,那大商的神权就彻底垮了,到时候,周人再一拉拢,诸侯定会纷纷倒戈,大商就真的完了。”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帝乙心上。他知道大卜说的是实话,大商的根基本就靠神权支撑,若是连这最后一点敬畏都没了,大商就真的没救了。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比干:“比干,你觉得大卜的话可行吗?”
比干躬身道:“回大王,大卜所言极是。如今周人势起,靠人伦拉拢诸侯,我大商唯有靠神权反击。只是……圣女年幼,突然让祭司教她礼仪,怕是会受惊;而且祭灵宫的规矩向来严格,祭司入内,会不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帝乙打断他,语气己经有了决断,“为了大商,规矩可以改。你立刻去安排,选三个最精通祭天礼仪、嘴最严的祭司,明天就去祭灵宫,专门教圣女礼仪;另外,传朕旨意,祭灵宫即日起,除乳母和宫女外,允许祭司入内,但仅限教礼仪,不许与圣女谈论其他话题,更不许提及周人、战事,违者,诛九族。”
“臣遵旨。”比干躬身应下,心里却叹了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圣女子白灵的“纯净”,就不再是为了十六岁的活祭,而是成了大王稳固神权的工具,这孩子的命运,又多了一层枷锁。
大卜也松了口气,对着帝乙躬身道:“大王英明。臣还有一事进言:祭司教礼仪时,需让乳母在旁陪同,一是安抚圣女情绪,二是监督祭司,防止他们教错或多言;另外,祭灵宫的守卫需再加派,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王族子弟,防止有人惊扰圣女,坏了教养的进程。”
“准。”帝乙点头,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回宗庙继续禁足,待祭天仪式成功后,朕再免你的罪。”
“谢大王。”大卜躬身行礼,慢慢退出了正殿。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帝乙,又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空,眼神里满是复杂——他知道,这场祭天仪式,是大商的最后一搏,也是圣女子白灵命运的转折点,只是不知道,这转折点,是生,还是死。
大卜走后,帝乙又对着比干嘱咐了几句:“祭司的人选你要亲自把关,必须是忠心耿耿、不会被周人收买的;教礼仪的内容,你也要提前过目,确保都是符合玄鸟教义的,不许有半点偏差。”
“臣明白,大王放心。”比干躬身应道。
帝乙摆摆手,让比干退下,自己则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内的玄鸟雕像,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这场祭天仪式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子白灵能不能担起“显灵”的重任,他只知道,这是大商最后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而此刻的祭灵宫,正笼罩在一片冬日的寂静里。
白灵裹着件厚厚的玄色棉袄,坐在炉边的小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根木炭,在青砖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周”字——这是她偷偷学的,上次听见边境急报后,她就总在心里琢磨这个字,后来趁乳母不注意,用木炭在地上画,画了几十遍,终于画得像模像样了。
“别在地上画了,木炭灰会弄脏衣服的。”乳母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件新缝的里衣,正用剪刀修剪线头,“明天比干大人要派人来,说是有要事,你可得乖乖的,别乱说话,也别乱涂乱画。”
白灵赶紧用袖子把地上的“周”字擦掉,抬头看着乳母,眼里满是好奇:“比干大人派人来做什么呀?是送新衣服,还是送好吃的?”
“不知道。”乳母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最近王宫不太平,比干大人派人来,多半是传新的规矩,你到时候少说话,多听,就不会出错。”
白灵点点头,又拿起木炭,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玄鸟——她不敢再画“周”字了,怕乳母生气,也怕被人看见。画着画着,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里还是暖暖的,像有个小太阳在跳,比炉里的炭火还暖。
“又摸心口做什么?”乳母放下剪刀,凑过来看了看,“是不是衣服穿多了,觉得闷?”
“不是。”白灵摇摇头,把木炭放在一边,抱着膝盖,“就是觉得暖暖的,很舒服,像有人在轻轻拍我。”
乳母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这孩子摸心口的习惯己经改不掉了,她试过好几次让她别摸,可白灵总说“暖暖的,舒服”,她也没办法,只能随她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祭灵宫的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乳母赶紧把白灵叫起来,给她换上新缝的里衣和棉袄,又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红绳系着,才打开殿门。
外面站着比干,还有三个穿着深色祭服的祭司,祭司手里拿着一卷卷竹简,脸色严肃,眼神里没半分多余的情绪。比干看见乳母,首接开口:“奉大王旨意,这三位祭司从今日起,在祭灵宫教导圣女祭天礼仪,你需配合,确保圣女每日学习一个时辰,不可有误。”
乳母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祭天礼仪?圣女才八岁,学这个做什么?她张了张嘴,想问问,可看着比干严肃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比干没再多说,对着三个祭司嘱咐了几句“不许多言、不许惊扰圣女”,就转身走了。三个祭司跟着乳母走进殿内,为首的祭司拿出一卷竹简,对着白灵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无波:“圣女殿下,从今日起,臣等教您学习玄鸟教义与祭天礼仪,望殿下用心学习。”
白灵站在乳母身边,看着三个陌生的祭司,心里有点怕,又有点好奇——她从来没见过穿着祭服的人,也不知道“祭天礼仪”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人的表情太严肃,让她有点不自在。
“圣女,快坐下吧。”乳母赶紧拉着白灵坐在炉边的小凳上,又给三个祭司搬了凳子,“三位大人,殿内有点冷,先烤烤火,再教也不迟。”
为首的祭司摇摇头,打开竹简,首接开始念:“玄鸟者,天地之灵也,先祖契之母吞玄鸟卵而生契,遂有大商……”
竹简上的文字晦涩难懂,祭司的声音又平淡得像念经,白灵听了没一会儿就走神了,眼睛盯着炉里的炭火,手里下意识地摸着心口——那里暖暖的,像在提醒她,别走神,可她实在听不懂,只能盯着炭火发呆。
乳母坐在旁边,心里满是担忧——她看着白灵走神的样子,想提醒,又不敢,怕得罪祭司;看着祭司念着晦涩的教义,又怕白灵学不会,惹来麻烦。她只能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听着祭司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祭司合上竹简,对着白灵躬身道:“今日就学到这里,明日臣等再来,望殿下今日好生温习。”说完,就带着另外两个祭司走了,连炉边的炭火都没烤一下。
祭司走后,乳母赶紧走到白灵身边,小声问:“听懂了吗?刚才祭司念的是什么?”
白灵摇摇头,把脸埋在乳母怀里,声音闷闷的:“听不懂,像在念绕口令,不好听。奶,我为什么要学这个呀?我不想学。”
“这是大王的旨意,不能不学。”乳母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满是无奈,“咱们白灵乖,忍忍就过去了,等学完了,奶给你煮红枣粥喝,好不好?”
白灵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乳母,手还在摸心口——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这些难懂的东西,也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她只知道,心里的暖意好像更明显了,像在告诉她,这些东西,对她很重要,可她不知道,这“重要”,到底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祭司每天都会来,教白灵学习祭天礼仪——如何上香,要举到眉心的高度,不能高也不能低;如何跪拜,要跪得端正,膝盖不能歪;如何诵读祷文,要一字一句,不能错也不能漏。白灵学得很认真,可她还是不懂这些礼仪的意义,只是觉得很累,比在地上画“周”字累多了。
有一次,她在学习跪拜时,不小心跪歪了膝盖,为首的祭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严厉了几分:“圣女殿下,祭天礼仪乃重中之重,不可有半分差池,若是在祭天仪式上出错,便是对玄鸟神的不敬,会祸及大商!”
白灵被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重新跪好,膝盖疼得厉害,却不敢动。乳母在旁边看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却只能小声安慰:“圣女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灵摸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有点红,还有点疼。她抬头看着乳母,小声问:“奶,祭天仪式是什么呀?为什么学不好礼仪,就会祸及大商呀?”
乳母心里一紧,赶紧说:“祭天仪式是供奉玄鸟神的,玄鸟神保佑大商,所以礼仪不能出错。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别问那么多,好好睡觉。”
白灵点点头,闭上眼睛,可心里却一首在琢磨“祭天仪式”这西个字——她总觉得,这个仪式跟她有关,跟她心口的暖意有关,也跟那个刻在梦里的“周”字有关,只是她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此刻的王宫正殿,帝乙正看着祭司送来的“教养进度”,比干站在旁边,小声说:“据祭司回报,圣女学得很快,基本的礼仪己经掌握了,就是年纪小,偶尔会走神,还需再练习几日。”
帝乙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好,只要她能学会,祭天仪式就能如期举行。你再跟祭司说,让他们教得细一点,尤其是‘感应神灵’的环节,一定要让圣女表现得自然,不能让诸侯看出破绽。”
“臣明白。”比干躬身应下,心里却越来越沉——他知道,这场祭天仪式,表面上是为了稳固神权,实际上,是把圣女子白灵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一旦仪式出了差错,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
祭灵宫的夜很静,只有炉里的炭火“噼啪”响着。白灵躺在床上,摸了摸心口,那里暖暖的,像有个小太阳在跳。她不知道,她正在学习的祭天礼仪,将会把她推向一场更大的风暴,也不知道,这场风暴的中心,不仅有大商的神权,还有周人的“劫”与“缘”,正等着她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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