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商王宫上空不肯走，崇文殿外的石狮子被晒得发烫，连廊下的藤蔓都蔫头耷脑的，叶子卷着边，像被抽走了力气。下课的钟声刚敲过第三下，廊下就涌来一群穿锦袍的贵族子弟，吵吵嚷嚷地往宫门走——唯有姬满走得慢，手揣在衣襟里，紧紧攥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帕，帕子上刚写好两句新的农诗，是昨晚就着油灯写的，字里行间还带着点墨香的余温。
“公子，走快点吧，日头正毒，别晒着了。”周忠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姬满的书袋，袋口露着半卷竹简，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晚上我给你熬点艾草水，解解暑气。”
姬满“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快多少。他心里还想着早上递帕子的事——白灵说院角的艾草又长高了，还问他“周族的秋天是不是也会晒艾草”，他本来想在新帕子上写“周族的秋天会晒谷子，艾草就晾在谷堆旁，风一吹满是香”，现在帕子还揣在怀里，等着下午绕路去祭灵宫递给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带着随从们铠甲碰撞的脆响，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瞬间把廊下的喧闹压下去了。姬满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除了商王三子子受，没人敢在王宫走廊里这么张扬。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个嚣张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周族的质子，走这么慢，是没吃饱饭，还是没长脚？”
姬满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受穿着件织金的黑袍，腰上挂着把玉柄短剑，身后跟着西个凶神恶煞的随从，个个手按刀柄，眼神像刀子似的刮在姬满身上。子受比姬满高半个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嘴角勾着抹轻蔑的笑，看他的眼神像看只路边的野狗。
周围的贵族子弟都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着，没人敢上前——谁都知道子受最讨厌姬满，总爱找他的茬，之前还把姬满的竹简扔在泥里，现在见他又发难，都等着看笑话。
“王子有何吩咐？”姬满的声音很平静，没抬头，也没弯腰——他是周族的质子，不是子受的奴才，就算在商王宫受委屈，也不能丢了周族的骨气。
“吩咐？”子受嗤笑一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逼近姬满，黑袍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土，“本王子问你，昨天在祭灵宫墙外，你跟那个圣女递的什么东西？”
姬满的心猛地一紧，手在衣襟里攥得更紧了——子受怎么知道他去祭灵宫？难道是侍卫告的密？可之前侍卫明明放松了警惕，怎么会突然告诉子受？
“只是递了块帕子，没别的。”姬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王子若是没事，我还要回质子院。”
“走？”子受一把抓住姬满的胳膊，手指用力，掐得姬满胳膊生疼，“本王子的话还没问完，你就想走？周族的人都这么没规矩？”
周忠赶紧上前，想把姬满拉回来，却被一个随从拦住了，那随从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老东西，少多管闲事！王子跟质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周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台阶下，手里的书袋也掉在了地上，竹简散了一地。
姬满看见周忠被推，眼里瞬间冒了火，想挣开子受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子受，你放开我！周伯年纪大了，你不能对他动手！”
“哟，还敢跟本王子叫名字？”子受笑得更凶了，手一甩，把姬满往旁边的石柱上推，“周族质子也敢跟本王子谈规矩？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在这商王宫，本王子让你跪，你就得跪！”
姬满的后背重重撞在石柱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怀里的白帕也跟着晃了晃，差点掉出来。他扶着石柱站稳，盯着子受，眼神里满是倔强：“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跪？我是周族的人，就算是质子，也有自己的尊严，不跪！”
“尊严？”子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手笑，“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也配谈尊严？今天本王子就让你知道，在这商王宫，你的尊严一文不值！”他说着，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给我把他按跪下！让他给本王子认错！”
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姬满的胳膊，用力往下按。姬满死死撑着膝盖，不肯弯——他要是跪了，不仅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周族的脸，更对不起白灵递给他的那些帕子，对不起那些写在帕子上的“人”字。
“我不跪！”姬满咬着牙，额头上的汗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子受，你别太过分！”
“过分？”子受走到姬满面前，抬起脚，狠狠踹在姬满的膝盖上，“本王子就过分了，你能怎么样？”
“咔嚓”一声轻响，姬满的膝盖像是被踹碎了似的，钻心的疼。他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怀里的白帕也终于没守住，从衣襟里滑了出来，飘落在地上，沾了点尘土，上面绣着的小艾草叶格外显眼。
子受的目光立刻被帕子吸引了，他弯腰，用脚尖挑起帕子，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用炭笔写着两行农诗：“谷堆旁的艾草香，飘到村口的老槐上”，字迹工整，还画了个小小的谷堆，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
他眯起眼睛，盯着姬满，嘴角的笑变得阴狠：“周族质子，行啊，还敢跟祭灵宫的圣女传私帕？这字，除了那个天天关在宫里的圣女，还有谁能写得这么软？”
姬满看着帕子被子受拿在手里，心里又急又怒，忘了膝盖的疼，挣扎着要站起来抢：“把帕子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子受把帕子揣进自己的怀里，后退一步，嘲讽地看着他，“跟圣女勾连，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私通活祭，按商国的规矩，可是要被焚身的！你一个周族质子，也敢碰本不该碰的人？”
周围的贵族子弟们都倒吸一口凉气，没人敢说话——私通圣女，这罪名太大了，别说姬满是个质子，就算是商国的贵族，也得掉脑袋。
周忠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捡地上的竹简，跑到子受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王子饶命！我家公子年幼，不懂事，只是跟圣女递帕子解闷，没有私通啊！求王子开恩，把帕子还给我家公子吧！”
“老东西，你也敢跟本王子求情？”子受一脚踹开周忠，“滚一边去！再敢多嘴，连你一起治罪！”
周忠被踹得趴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却还想爬起来求情，被一个随从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姬满看着周忠被打，看着子受手里的帕子，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膝盖还是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还是一步步朝着子受走过去：“子受，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帕子还给我。你要是敢动它一下，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哟，还敢威胁本王子？”子受没想到姬满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更生气了，“好啊，你倒是来试试！看本王子不把你扔进大牢，让你尝尝商国的刑具是什么滋味！”
姬满没再说话，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子受的胳膊，另一只手往他怀里掏——他必须把帕子抢回来，那是白灵跟他之间的念想，是他在商王宫唯一的温暖，绝不能被子受毁了！
子受没想到姬满真的敢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抓得死死的。他恼羞成怒，抬手就往姬满脸上打：“反了你了！”
姬满偏头躲开，手指己经碰到了帕子的一角，他用力一扯，帕子从子受怀里滑了出来，落在他的手里。他赶紧把帕子揣进怀里，用手紧紧捂着，生怕再被抢走。
“你敢抢？”子受气得脸都红了，对着随从喊，“给我打！往死里打！让他知道跟本王子作对的下场！”
西个随从立刻围上来，对着姬满拳打脚踢。姬满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却始终用手护着胸口的帕子，不管拳头和脚落在身上哪里，都不肯松开——帕子不能脏，不能破，这是给白灵的。
周围的贵族子弟们看得心惊胆战，有人想劝，却被子受的眼神吓回去了；有人低着头，不敢看，怕惹祸上身。
周忠在一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挣扎着喊：“别打了！别打了！求王子饶了我家公子吧！”
子受看着姬满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却还护着胸口，心里的火气更盛，刚想亲自上前踢两脚，就听见远处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宣三王子子受即刻去宣政殿议事——”
子受的动作顿住了，他狠狠瞪了姬满一眼，啐了一口：“算你好运！下次再让本王子抓住你跟圣女勾连，定要你碎尸万段！”说完，他整理了一下黑袍，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走了。
随从们一走，周忠立刻爬起来，跑到姬满身边，把他扶起来：“公子！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姬满靠在周忠身上，浑身都疼，尤其是膝盖和后背，一动就钻心的疼，可他第一时间摸了摸胸口的帕子——还好，帕子没脏，也没破，只是被汗水浸湿了一点。
“周伯，我没事……帕子没丢……”姬满的声音很虚弱，却带着点庆幸。
周围的贵族子弟们见子受走了，也慢慢散了，有人路过时看了姬满一眼，眼神里有同情，也有鄙夷，却没人敢过来帮忙。
周忠扶着姬满，慢慢捡起地上的竹简，放进书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质子院走。姬满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膝盖一瘸一拐的，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和脚印，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可他的手始终护着胸口的帕子，像护着件稀世珍宝。
“公子，都怪老奴没用，没保护好你。”周忠的声音带着哭腔，“回去我就给你上药，再熬点骨头汤，补补身子。”
姬满摇了摇头，看着祭灵宫的方向，心里满是担心——刚才的争吵和打斗声那么大，不知道白灵在宫里有没有听见？要是她听见了，知道子受抢了帕子，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害怕？
“周伯，下午……下午我想绕路去祭灵宫。”姬满咬着牙说，膝盖的疼还在钻心，可他更担心白灵，“我得告诉她，帕子没丢，我没事，让她别担心。”
周忠看着姬满苍白的脸，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心里又疼又无奈：“公子，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啊？再说子受刚找完茬，说不定还盯着你呢，再去祭灵宫，要是被他撞见，就麻烦了。”
“我没事……”姬满坚持着，“我就远远地递个帕子，跟她说两句话就走，不会出事的。”
他知道，他必须去。白灵那么胆小，要是听见外面的争吵，知道他被打，知道帕子被抢，肯定会急得哭。他不能让白灵担心，不能让白灵觉得他出事了，不能让他们之间唯一的念想断了。
周忠看着姬满的样子，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好，老奴陪你去。路上我扶着你，慢点开，要是看见子受的人，咱们就赶紧走。”
姬满点了点头，靠在周忠身上，慢慢往质子院走。阳光还是那么毒，晒在身上火辣辣的，可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去上药，快点好起来，下午去祭灵宫，把帕子递给白灵，告诉她，他没事，帕子也没事，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递帕子，传农诗，盼着宫外的生活。
他摸了摸胸口的帕子，帕子上的农诗还在，画的小谷堆还在，那是他给白灵的念想，也是白灵给他的温暖。只要帕子还在，只要他还能去祭灵宫，就算在商王宫受再多的委屈，受再多的打，他也能撑下去。
远处的祭灵宫，窗缝里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张望，姬满心里一暖，脚步也稍微快了点——他知道，白灵在等他，等他递帕子，等他说外面的事，等他告诉她，周族的秋天，谷堆旁的艾草，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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