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把祭灵宫的石窗浸得发凉,白灵趴在窗台上,指尖反复蹭着窗缝里的青苔——这是她昨天发现的,青苔软软的,像极了姬满说的周族麦田里的软泥。她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哼今天的第一首农诗,就听见墙外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是姬满的剑击地的声音,比平时早了半刻,像是在催她快些。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白灵对着窗缝小声笑,嘴角还沾着点早上喝的粟米粥的甜香。她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哼起《麦风》:“麦浪翻,风送香,农夫挥镰忙,颗粒归仓满,家家笑满堂……”
她的声音比前几天亮了些,乳母昨天给她煮了蜂蜜水,润了嗓子,哼到“家家笑满堂”时,还故意拖了个长音,像在跟墙外的人撒娇。果然,墙外立刻传来两下轻快的剑声,“咚、咚”,像在回应“听得见,唱得好”。
乳母坐在石祭台边,手里缝着个布老虎——是给白灵做的,说祭灵宫太冷清,有个布老虎陪着,能热闹些。她看着白灵扒窗的样子,无奈地摇头:“你呀,每天就盼着这点时候,比盼我给你做的糖糕还上心。”
“糖糕能跟姬满比吗?”白灵回头吐了吐舌头,又赶紧转回去扒着窗缝,“糖糕吃完就没了,姬满的剑声能陪我一天呢。”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呵斥声,是禁军的粗嗓子:“老东西,瞎眼了?敢挡王车的路!”
白灵赶紧停住哼歌,屏住呼吸往墙外看——她看不见外面的人,却能听见动静:有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咕噜”声,应该是王宫贵族的马车;还有老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带着点委屈:“大人,我……我就是想捡个掉在路中间的陶片,没看见王车……”
“捡陶片?”禁军的声音更凶了,“王车过处,岂容你这种贱民逗留?滚!再挡路,就把你拖去喂狗!”
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应该是禁军打了老人一巴掌,然后是老人踉跄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马车的“咕噜”声也渐渐消失,墙外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野蒿的“沙沙”声。
白灵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了青苔里,连手心的凉都忘了。她刚才听得分明,那老人的声音很耳熟,是前几天偷偷给她送过野桃花的老匠人——老匠人住在王宫外围的杂役房,手很巧,能把陶片刻成小鸟,上次她趴在窗上看,老匠人还笑着给她递了枝刚摘的野桃花,说“圣女,这花好看,配你”。
可就是这样一个和善的老人,只因为挡了王车的路,就被禁军又骂又打,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不唱了?”乳母放下针线走过来,看见白灵脸色发白,赶紧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着凉吧?脸怎么这么白?”
“乳母,”白灵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睛还盯着窗缝,“刚才……刚才禁军打了老匠人,就因为老匠人挡了王车的路。老匠人那么好,为什么他们能随便打他?就因为他们有权力吗?”
乳母叹了口气,把她从窗台上拉下来,按坐在石凳上:“灵灵,这就是王宫的规矩——有权有势的人,就能欺负没权没势的人,跟你说的‘待人如人’不一样。你别管这些,免得自己心烦。”
“可姬满说,‘亡不亡,看是否待人如人’。”白灵抬起头,眼里满是困惑,“那有权力的人,比如帝乙,他有‘尊严’吗?他能随便让禁军打人,能把我当成祭品,他这样,也算有尊严吗?”
乳母愣住了,她没想到白灵会问出“尊严”两个字——这两个字太沉,不是一个被困在祭灵宫里的小姑娘该想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拍着白灵的手,小声说:“别想了,尊严是大人物的事,我们小老百姓,能活着就好。”
可白灵不想“只想活着”,她想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为了权力,能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想知道,她这个“圣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到底有没有尊严;想知道,姬满说的“待人如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她又悄悄爬回窗台,扒着窗缝,对着墙外小声喊——她不敢喊太大声,怕被禁军听见,只能用气声:“姬满,我问你个事。”
墙外的剑声立刻停了,过了会儿,传来姬满极低的声音,像风刮过石板:“你说,我听着。”
白灵的心跳得快了些,手指抠着窗缝的石屑,一字一句地问:“有权力的人,比如帝乙,他有‘尊严’吗?”
这句话问出口,墙外半天没动静,连风都好像停了。白灵心里有点慌,怕自己问错了话,怕姬满觉得她不懂事,又怕他不愿意回答。她刚想再说句“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就听见墙外传来一声极重的剑击声——
“咚!”
这一声比平时响了太多,震得窗台上的石屑都掉了下来,白灵的耳朵都嗡嗡的。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节奏很慢,却很坚定,像在砸什么东西,又像在强调什么:
“咚——尊严不是靠权力——咚——是靠待人如人——咚——你有,我有,百姓都有——咚!”
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一声剑击,重得能砸进人的心里。白灵趴在窗台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通透——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匠人被打时,眼里还有不服输的光;为什么姬满宁愿被子受推倒,也不愿下跪;为什么她不想做祭品,想做“人”。
原来尊严不是权力给的,是自己挣的,是别人尊重你、你也尊重别人给的。帝乙有权力,却不尊重百姓,不尊重她,所以他没有尊严;老匠人没权力,却不卑不亢,所以他有尊严;她是圣女,只要她还想做“人”,还想被尊重,她就有尊严。
“我知道了。”白灵对着窗缝小声说,声音带着点哭腔,却很亮,“姬满,谢谢你。”
墙外又传来一声轻剑声,“咚”,像在说“不客气”。接着,剑声又变得轻快起来,是《春种》的节奏,慢慢的,暖暖的,像在安慰她。
白灵擦干眼泪,跟着剑声,重新哼起《春种》,这次她的声音更坚定了,哼到“农夫犹饿死”时,不再像以前那样难过,反而多了点力量——她想,总有一天,她要让周族的农诗里,不再有“农夫犹饿死”,只有“家家笑满堂”;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不用怕被权力欺负,不用怕被当成祭品。
乳母看着白灵哼歌的样子,嘴角也露出了笑——她不知道白灵和姬满说了什么,却能看出,白灵眼里的困惑没了,多了点她从没见过的坚定,像小树苗在土里扎了根,要慢慢长起来了。
过了会儿,阿桃偷偷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热乎乎的麦饼,塞给白灵:“圣女,快吃,刚从市集买的,还热乎着呢!我刚才在墙外听见你哼歌,比昨天有劲多了,是不是质子跟你说什么好听的了?”
白灵接过麦饼,咬了一大口,甜甜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她对着阿桃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姬满跟我说,我有尊严,你也有,老匠人也有,我们都有。”
阿桃愣了愣,然后也笑了,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尊严,但听着就好!对了,我刚才听侍卫说,商军又败了,帝乙把自己关在议事殿里,没出来呢!”
白灵心里一动——商军败得越多,帝乙就越着急,祭天的日子可能就越近。但她不怕了,她知道,她有姬满这个盟友,有玄鸟玉玦,有“待人如人”的信念,就算祭天的日子到了,她也能想办法活下去,能想办法做个有尊严的“人”。
阿桃又嘱咐了她几句“别被禁军发现”,就赶紧跑了。白灵拿着麦饼,趴在窗台上,一边吃,一边跟着姬满的剑声哼歌,阳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连窗缝里的青苔都好像更绿了。
墙外,姬满握着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才听到白灵问“尊严”时,心里震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被困在祭灵宫里的小姑娘,会想这么深的问题;更没想到,她会把老匠人的遭遇放在心上。
他想起在周族时,父亲姬昌跟他说:“真正的王者,不是能让多少人下跪,是能让多少人有尊严地站起来。”那时候他还不懂,首到他来到商国,看到子受的蛮横,看到帝乙的残暴,看到老匠人的委屈,才明白父亲的话。
刚才那几声剑击,他用了十足的力气,不仅是说给白灵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要记住,将来他要是能回到周族,要是能成为王者,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有尊严地活着,像白灵说的那样,“你有,我有,百姓都有”。
辛甲在远处喊他:“质子,别练了,该去书房了!”
姬满收起剑,对着祭灵宫的石墙,又轻轻击了一下,“咚”,像在说“明天见”,然后才转身跟着辛甲往书房走。他的脚步比平时更稳了,手里的剑好像也更沉了——那不是剑的重量,是尊严的重量,是他和白灵的约定的重量。
墙内,白灵听到剑声远了,才慢慢从窗台上下来。她走到石祭台边,拿起乳母缝的布老虎,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玉玦凉丝丝的,却能让她的心很暖。她把布老虎抱在怀里,坐在石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心里慢慢盘算着:
明天,她要问姬满,周族的农人是怎么保护自己的尊严的;后天,要问他,要是遇到不尊重人的权贵,该怎么办;大后天,还要问……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她想跟姬满一起,把“待人如人”的道理,把“每个人都有尊严”的信念,像周族的农诗一样,唱给更多人听,唱到每个角落,唱到春天的麦田里,唱到家家都能笑满堂的那一天。
乳母走过来,把一件厚布衫披在她身上:“别坐太久,当心着凉。今天跟质子说这么久,开心吗?”
“开心。”白灵点头,眼睛亮闪闪的,“乳母,我以后也要做个有尊严的人,像姬满说的那样,站着做人,也尊重别人。”
乳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心里却想:我的灵灵,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祭灵宫里哭的小姑娘了。
夕阳慢慢落在祭灵宫的屋顶上,把石墙染成了暖红色。白灵抱着布老虎,坐在窗台上,还在小声哼着农诗,哼到“家家笑满堂”时,又拖了个长音,这次,她好像真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笑声,像周族麦田里的农人在笑,像老匠人拿到新刻的陶片在笑,像她和姬满站在麦田里,一起笑着哼歌的声音。
墙外的野蒿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风一吹,像在跟着哼歌的节奏摇晃。姬满回质子房的路上,还在想着白灵问的“尊严”,他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凉丝丝的,却好像能感受到墙内的温度,感受到那个小姑娘坚定的心意。
他想,等周族灭了商,他一定要带白灵去周族的麦田,让她看看真正的“麦浪翻,风送香”;一定要让她看到,百姓们有尊严地活着,不用怕被欺负,不用怕被当成祭品;一定要让她知道,她的尊严,她的“人”的痕迹,会永远留在周族的土地上,留在所有人的心里。
这一夜,祭灵宫的灯亮到了很晚,白灵在帕子上写满了“尊严”“待人如人”,虽然不能递出去,却像把心里话都记了下来;质子房的灯也亮到了很晚,姬满在木桌上刻了个小小的“人”字,旁边还刻了个剑的图案,像在跟墙内的人约定,要一起守护这个“人”,守护这份尊严。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祭灵宫的哼歌声和墙外的剑声又准时响起,比前几天更坚定,更有力量,像两颗慢慢靠近的心,在冰冷的王宫里,用歌和剑,守护着一份最珍贵的信念——每个人,都该有尊严地活着,都该被当成“人”来看待。
(http://www.220book.com/book/ML1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