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井倒影
谢远山能下床那日，三月正好过半。杏林里开满了花，风一过就下起粉色的雪。我站在灶台前烙杏花饼，听见他在院子里和奶奶说话。
”老夫人，这口井......”他的声音混着水声，”是甜水井？”
”苦井。”奶奶的声音硬邦邦的，”喝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我探头看出去，谢远山正提着水桶往井里放。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穿的是爹爹的旧衣，靛蓝色的粗布衫，竟比绫罗绸缎还好看。
”我来吧。”我快步走出去，”你伤刚好，别抻着。”
谢远山却笑了：”杜姑娘，我可不是纸糊的。”说着手腕一抖，水桶就满了，动作干净利落，倒真不像个文弱书生。
井水清冽，照出我们两个人的影子。他的头微微偏向我这边，影子就挨在了一起。我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奶奶在身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若丫头，灶上的饼要糊了。”
我跑回厨房，锅里的杏花饼已经起了焦边。连忙翻面，金黄的饼面上烙着清晰的杏花纹路，是奶奶特制的饼模。
”手艺不错。”谢远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能教我吗？”
奶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谢家公子学烙饼？传出去笑掉人大牙。”
”奶奶！”我小声抗议，”人家想学是看得起我们。”
谢远山却已经卷起了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月牙形的疤：”我小时候，我娘也教过我烙饼。她说，会做饭的男人不容易饿死。”
奶奶的脸色突然变了，转身进了里屋。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连拐杖都拿不稳了。
”我......说错话了？”谢远山有些无措。
”没事。”我把面团递给他，”奶奶只是想起我爷爷了。我爷爷烙的饼可好吃了，尤其是加了杏花的，又香又甜。”
谢远山学得很认真，手指沾满了面粉，鼻尖上也蹭了一点。他烙的第一个饼奇形怪状，却坚持要自己吃。
”太甜了。”他皱着鼻子，”你放了多少糖？”
”不多啊，就一勺。”我尝了一口，确实甜得发腻，”可能杏花今年开得早，糖分足。”
我们蹲在灶台前分食那个失败的饼，像两个偷吃的小孩。谢远山突然说：”杜若，你笑起来有梨涡。”
我差点被饼噎住：”胡说，我从来不笑。”
”现在就在笑。”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这里，陷下去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我的脸烧得比炉火还旺。这时听见院外有人说话，是隔壁的王婶。
”听说杜家捡了个男人？”
”可不是，长得可俊了，就是......”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听说姓谢。”
我心里咯噔一下。谢远山却像没听见，专心研究着饼模上的杏花纹路。
”谢远山。”我小声问，”你......真的是来找人的吗？”
他放下饼模，正色道：”是。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找到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深得像要把我吸进去：”找到了，但她不记得我了。”
下午，奶奶把我叫进里屋。她坐在爷爷的牌位前，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袱。
”若丫头。”奶奶的声音从未这么苍老过，”你今年十八了，该知道些事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奶奶......”
”你不是我亲孙女。”奶奶说得直白，”十八年前，我在杏林里捡到你时，你身上就戴着那半枚玉佩。”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眼前一黑。我扶住桌子才没跌倒：”那......我爹娘是谁？”
奶奶摇头：”不知道。你襁褓里有封信，但字迹被雨水泡花了，只能认出’谢’、’杏花’几个字。”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半枚铜钱，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掰开的。铜钱上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但只有一半。
”这个，”奶奶把铜钱放进我手心，”和你玉佩上的裂纹，能对上。”
我低头看铜钱，又摸摸玉佩，突然明白了什么：”谢远山的玉佩......”
”他也有半枚铜钱。”奶奶叹气，”昨夜我看见他偷偷对过，但没对上。”
窗外的杏林在风中摇曳，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我想起谢远山说的”杏花节”，想起他烙饼时说的”我娘”，想起井水里的两个影子。
”奶奶，我该怎么办？”
奶奶摸摸我的头发：”你可以选择继续做杜若，也可以选择......去找你的根。”
傍晚，谢远山在杏林里找到了我。他手里拿着个纸鸢，是杏花形状的。
”我扎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不太像。”
纸鸢歪歪扭扭地飞上天，线却缠在了杏树上。我们仰着头，看见夕阳把花瓣都染成了金色。
”杜若。”谢远山突然说，”如果......如果你发现你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办？”
我看着他，突然问：”十八年前的杏花节，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纸鸢在风中挣扎，线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死了很多人。”最终他说，”也失踪了很多人。”
”包括我？”
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包括你。”
线断了，纸鸢晃晃悠悠地飞向远方。我们谁都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它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谢远山。”我轻声说，”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杏花：”真相很疼，你确定要听吗？”
杏花落在我的掌心，带着夕阳的余温。我握紧那片花瓣，突然明白了奶奶说的”苦井”——原来有些苦，真的是喝惯了就不觉得了。
”明天。”我说，”明天你告诉我真相。”
谢远山点头，伸手替我拂去头发上的花瓣。他的手指很暖，却在我额头上停留了太久。
”杜若。”他声音很轻，”不管你是谁，烙的饼都很好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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