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转暖，地里的冻土开始消融，露出的深褐色。林家坳生产队的气氛也跟着活络起来，一年里头最重要的春耕，就要开始了。
队部连着开了几次会，分配任务，检修农具，挑选种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苏醒的气息和紧张的忙碌感。
沈雨晴的脚伤好利索了，立刻投入到春耕的准备工作中。她跟着妇女队去仓库里挑选的玉米种子和麦种，学着用柳条编修补破损的箩筐和簸箕。她学得快，手又巧，很快就能编得像模像样，连队里编了几十年筐的老把式都夸她“心灵手巧”。
这天，她正和几个妇女在打谷场上晾晒筛选好的种子，就见队长领着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女进了村。这几个年轻人穿着城里人常穿的蓝色或绿色的确良裤子，背着打着补丁但依然看得出款式的军挎包，脸上带着好奇、兴奋，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和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是知青！上面分配来的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
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大人孩子都跑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瞅见没？那个梳俩小辫的姑娘，真白净！”
“那个戴眼镜的男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来了几个啊？以后就在咱队里干活了？”
沈雨晴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望去。这一批来了五个人，三男两女。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知青，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她从沪上来，见过世面，这些知青在她眼里，不过是另一群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年轻人罢了。
然而，她的目光却在掠过其中一个女知青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个女知青长得挺漂亮，瓜子脸，大眼睛，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穿着件半新的绿军装，即使在人群中也很扎眼。但沈雨晴注意到她看人时，那眼神里带着一股藏不住的打量和计较，不像另外那个看起来憨厚朴实些的女知青。
队长把知青们安排到早就腾出来的知青点——村头两间旧瓦房里。接下来几天，村里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这几个新来的知青。
沈雨晴照常干活，并没太在意。首到这天下午，她去队部领明天用的新农具，在门口正好碰上那个扎眼的漂亮女知青，好像叫张翠翠，也在领东西。
张翠翠看到沈雨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轻视。她大概听说了沈雨晴也是“外来户”，但觉得沈雨晴这身土布衣裳和带着劳作痕迹的手，跟她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不是一路人。
“你就是林家那个从南边来的侄女？”张翠翠开口了，声音清脆，但语气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沈雨晴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叫沈雨晴。”
“哦。”张翠翠撇了撇嘴，“听说你干活挺厉害的？我们刚来，好多农活都不会，以后还得跟你们多学习呢。”这话听着客气，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跟你们这些乡下人学干活”。
沈雨晴心里有点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互相学习吧。”
这时，顾聿也晃悠着来队部还修理好的锄头。他好像刚干完活，袖子挽着，额头上有点汗，看到沈雨晴和张翠翠站在一块儿，脚步顿了顿。
张翠翠一看到顾聿，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顾聿个子高，模样周正，虽然穿着普通，但那股懒散中透着的劲儿，跟村里其他愣头青很不一样。
“顾聿同志，你也来领工具啊？”张翠翠主动打招呼，声音比刚才甜了好几个度。
顾聿“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沈雨晴，见她手里拿着把新镰刀，顺口问了句：“领好了？”
“嗯。”沈雨晴应道。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对话，张翠翠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眼神在沈雨晴和顾聿之间转了转，闪过一丝狐疑和……不爽？
沈雨晴懒得理会这种小女生的心思，拿了工具就对顾聿点了点头，先走了。她能感觉到身后张翠翠那探究的目光一首跟着她。
回去的路上，沈雨晴有点无奈。她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感觉麻烦又要自己找上门了？这个张翠翠，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果然，没过两天，沈雨晴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妇女队一起干活的时候，张翠翠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身边凑，问东问西。
“雨晴姐，你以前在沪上，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投亲呢？”
“我看顾聿同志好像跟你挺熟的？他这人怎么样啊？”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闲聊，实则打探。沈雨晴每次都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家里普通，投奔亲戚是没办法，至于顾聿，不熟。
但张翠翠显然不信，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更让沈雨晴膈应的是，张翠翠开始明显地对顾聿示好。比如，顾聿要是来帮队里干点修理的活（他手艺确实好，这点沈雨晴也得承认），张翠翠总会找机会凑过去，递个水，问个问题，笑得跟朵花似的。
顾聿的态度却始终淡淡的，该干活干活，该走人走人，对张翠翠的殷勤没什么反应，偶尔目光会和沈雨晴对上，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好像还有点……看好戏的戏谑？
沈雨晴被这俩人弄得有点烦。她不想卷入任何是非，尤其是这种男女之间的麻烦事。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和顾聿、张翠翠同时出现的场合。
晚上修炼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心思有点杂，那股气流运转起来都没那么顺畅了。
“真是的，好好种地不行吗？”沈雨晴郁闷地想。春耕还没开始，这地头间的暗流，倒是先涌动起来了。她有种预感，这个张翠翠，恐怕不会让她安生太久。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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