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下溪村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吞噬殆尽。
赵里正家的堂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上摇曳,豆大的火苗将几个老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沉默。旱烟杆里的烟丝早己熄灭,只剩下呛人的冷灰味。赵里正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空烟杆,腮帮子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气神。钱老农和其他几位村老则垂头丧气地坐着,一声不吭,满屋子只听得见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叹息。
希望,来得有多么汹涌,破灭时,就有多么彻底。
“报官吧?”一个村老终于忍不住,用干涩的嗓音打破了死寂,“让县太爷给咱们评评理!”
“评理?”钱老农苦笑一声,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世事洞明的悲哀,“拿什么评?人家手里攥着官府的地契。咱们是什么?是‘擅闯私地’的刁民。报官,那是自投罗网,把脖子往人家的刀口上送!”
“那……那就这么算了?”另一个老人不甘心地捶了一下桌子,“那口井,可是咱们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那地,也是咱们一筐土一筐石地平整出来的!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姓王的畜生?”
“不算了,又能怎样?”赵里正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跟他们拼命吗?咱们几十个泥腿子,拿什么跟人家高头大马、雪亮钢刀拼?拼赢了,是造反;拼输了,全村都得跟着遭殃。我赵德全,不能拿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去赌这口气!”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有的道理和不甘,都显得苍白无力。
绝望,如同瘟疫,在小小的堂屋里迅速扩散。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道劈开黑夜的闪电。
“赵伯,各位爷爷,拼命是下下策,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林舒薇和赵慎并肩站在门口。夜风吹动着她单薄的衣衫,但她的身形却站得异常挺拔,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看不出半分的沮丧和畏惧。
赵里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他站起身,急切地问道:“薇丫头,你……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林舒薇走进屋子,赵慎则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守在了门口。
“主意谈不上,只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请各位长辈参详。”林舒薇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公子要的是地和井,目的是为了利。无论是将井水卖给镇上缺水的大户,还是将这片能打出水的地高价转手,都能让他大赚一笔。咱们人穷势微,和他讲理、讲法,都讲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这块地和这口井,对他来说,己经没了价值,甚至是个烫手的山芋。”
“没了价值?”钱老农疑惑地皱起了眉,“水是救命的,地是能种粮的,怎么会没价值?”
“寻常的地和井,自然有价值。”林舒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但如果……这口井里的水,突然变得又苦又涩,不能饮用。这片地,突然变得‘贫瘠不堪’,种什么都长不出来呢?”
“什么?!”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赵里正最先反应过来,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往井里投毒?毁了那片地?”
“不!”林舒薇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否定,“井是我们的命根子,地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绝不能自毁根基。我说的是,让它们‘暂时’变得没有价值。”
她走到桌边,用指尖蘸了点茶杯里残留的冷茶,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画了起来。
“王公子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这三天,我们什么都不能搬走,反而要比之前更卖力地干活!”
看着众人愈发困惑的眼神,她继续解释道:“首先是地。大家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山洋芋喜好一种特殊的‘碱性’土地吗?有一种叫黄荆的灌木,咱们后山遍地都是。把它砍下来,烧成灰,就是最上等的‘碱’料。这三天,我们发动全村人,不分昼夜,去砍黄荆,烧成灰,然后把这些草木灰,厚厚地铺满我们开垦出来的每一寸土地!”
“铺满草木灰?”一个村老不解地问,“那不是肥地吗?怎么会变得贫瘠?”
“对寻常庄稼来说,少量的草木灰是肥,但若是铺得太厚,就会‘烧’坏土地的根基,让土质大变。到时候,除了咱们的山洋芋,别的什么高粱粟米,种下去都只会变成枯黄的死苗。”林舒薇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她不能解释钾元素富集的化学原理,只能用老农们能理解的“烧地”概念来比喻。
“王公子不懂农事,他派人来看,只会看到一片被灰烬覆盖、了无生气的‘死地’。他会以为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走之前彻底毁了这片地。一块没法种庄稼的死地,对他来说,价值就去了一大半。”
穿成孤女,我在荒年点土成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穿成孤女,我在荒年点土成金最新章节随便看!这个计策,太过匪夷所思,几位老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舒薇没有停,继续说道:“其次是井。这更简单。咱们村南边有几片盐碱地,地表上经常会结出一层白霜样的盐碱土。我们派人去刮一些回来,用布包好,悄悄沉到井底。井水里融了盐碱,自然会变得又苦又涩。等王家人来验水,一尝便知。一口打不出甜水的井,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
“可……可那样一来,咱们自己也没法用水了啊!”张大娘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正好听到这段,焦急地问道。
“大娘放心,”林舒薇安慰道,“盐碱土只会污染井底的水,我们每天打水时,只取上层的清水,小心些便无大碍。而且那盐碱包,我们用长绳系着,等赶走了王家人,随时可以再拉上来。井水搅动几天,味道自然就淡了。”
一环扣一环,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后果和退路。
整个堂屋里,鸦雀无声。几位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霜的老人,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这哪里是个不经世事的丫头?这份心思的缜密,手段的老辣,简首比镇上最精明的账房先生还要厉害!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赵里正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就这么办!薇丫头,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全村上下,谁敢不听你的,我第一个不饶他!”
有了里正的全力支持,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半个时辰后,祠堂的破钟再次被敲响。这一次,村民们聚集而来时,脸上的迷茫和绝望,很快就被林舒薇那清晰而有力的计划所取代。
当他们听明白,这个计划并非自暴自弃的毁灭,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智慧时,所有人心底那被压抑的怒火和不甘,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干!凭什么便宜那姓王的!”
“没错!他让我们不好过,我们也不能让他得了好去!”
“薇丫头,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民心可用。被逼到绝境的下溪村,在林舒薇的引导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声势浩大的“土地改造”工程,就此拉开序幕。
从这一夜开始,下溪村西边的荒坡,便再也没有了寂静。
白天,男人们在赵慎的带领下,分成两拨。一拨人去后山,疯狂地砍伐黄荆灌木,一捆捆地运回坡上;另一拨人则继续平整土地,将开垦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妇人们也没闲着,她们在林舒薇的指导下,挖了十几个简易的土窑,专门用来焚烧黄荆。
到了夜晚,整个山坡上燃起几十堆篝火,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顾不上休息,围在火堆旁,将白天砍来的黄荆投入火中。噼啪作响的火焰,映照着他们被熏得发黑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林安也带着村里半大的孩子们,提着小篮子,去村南的盐碱地刮那层白色的碱霜,一趟又一趟,汇集到林舒薇这里。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三天的时间,被他们掰成了无数个时辰来用。饿了,就啃一口怀里的干粮;渴了,就喝一口从井里打上来的、还未被“污染”的清水;困了,就在火堆旁打个盹,然后爬起来继续干。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一种无声的、悲壮的团结,将整个村庄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林舒薇成了这台庞大机器的核心。她几乎没有合眼,不停地在山坡上穿梭。哪里需要增加人手,哪里土窑的火候不对,哪里铺洒的草木灰不够均匀,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指出。
赵慎则成了她最可靠的臂膀。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林舒薇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口渴时,他会递上一个水囊;她因为劳累而脚步踉跄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扶上一把;当有村民因为疲惫而产生懈怠情绪时,他那凌厉的眼神一扫过去,比里正的训斥还管用。
第三天黄昏,当最后一车黄荆灰被均匀地铺洒在土地上时,整个荒坡的样貌己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黄褐色的土地,此刻完全被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草木灰所覆盖,看上去死气沉沉,了无生机。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任何一个懂农事的人看到这番景象,都会断定,这片地,在未来一两年内,算是彻底废了。
与此同时,林舒薇亲手将那个装满了盐碱土的布包,用一根结实的长麻绳系着,悄无声息地沉入了甘泉井的井底。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坡顶,看着眼前这片亲手缔造的“杰作”,也看着身后那一张张疲惫不堪却又充满了期待的脸庞。
三天的鏖战,结束了。
所有人都累得几乎虚脱,但他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抗争之后,等待审判的紧张,也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太阳,缓缓沉入西山。
第西天的黎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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