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很硬。
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麦香和某种金属腥气的怪味，硌得牙花子生疼。
武大郎闭着眼，腮帮子鼓得老高，用尽平生力气咀嚼着，像是跟这饼有八辈子血海深仇。
“吃！吃下去！武大！吃了就解脱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嚎叫，既是鼓励，也是催促。
“咽下去！让那穿肠烂肚的滋味赶紧来！别再受这活罪了！”
滚烫的饼渣混着唾液，艰难地滑过喉咙，一路烧灼着，坠入那早己被绝望填满的胃囊。
他等待着。
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等待着那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剧痛降临。
一秒。
两秒。
三秒。
… …
预想中肝肠寸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
胃里反倒是暖烘烘的？
像寒冬腊月里猛地灌下了一碗滚烫的胡辣汤，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从胃里炸开！
不是舒服的暖，而是一种蛮横的、灼人的热力，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硬生生塞进了肚子里！
“唔？”
武大郎猛地睁开了眼睛，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惊疑。
不对！
这感觉不对！
砒霜不是这滋味！
那玩意儿吃下去，应该是像有无数把钢针在肚子里乱捅，疼得人恨不得把肠子都抠出来！
可现在......
武大郞没有享受到前世的痛苦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时的武大郞第一反应就是药是假的，但转念一想，那对狗男女明着要我死，怎么会用假药呢？
况且......对，前世自己往里前明明听王婆说砒霜是西门庆买的，他是开药房的，所以......药断然不会是假的.......
没等武大郞想明白，那股邪门的热流根本不管他愿不愿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向他西肢百骸！
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强行拓宽，血液如同烧沸的滚水般奔腾起来！
热！
好热！
武大郎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咆哮，皮肤瞬间变得通红，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整个人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
但这股热，并不痛苦。
非但不痛苦，反而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充盈到快要爆炸的力量感！
他感觉自己那副矮小瘦弱的身子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头蛮牛的魂魄！
一口气能爬上阳谷县最高的酒楼顶！
一拳能把他这结实的炊饼摊砸个稀巴烂！
这......这是怎么回事？
回光返照？
死前都这样？
他懵了，彻底懵了。
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只听“咔吧”一声轻响，一股前所未有的灵活和力量感从指尖传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夜风吹过汗湿的脖颈，带来的那一丝丝凉意，比以前敏锐了十倍不止！
连对面王婆茶坊里，那老虔婆嗑瓜子的“咔哒”声，都清晰得像是在他耳边响起！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武大郎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手里被啃了一大半的、掺足了砒霜的炊饼。
饼还是那个饼，金黄油亮，散发着面的焦香和那股淡淡的金属腥气。
可吃下去的效果......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心里一首想不明白......
砒霜是假的？
潘金莲那毒妇买到了假药？
不对啊，上辈子明明......
就在他脑子快要被这诡异的状况烧短路的时候——
“哟，西门大官人，您今日这袍子可真精神！瞧瞧这料子，这绣工，怕是值俺们小户人家一年的嚼谷吧？”
王婆那夸张又谄媚的声音，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精准地钻进了武大郎异常敏锐的耳朵里。
武大郎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西门庆那厮，人模狗样地摇着扇子，正站在他家楼下，仰着头，跟二楼窗口再次探出身来的潘金莲眉来眼去。
潘金莲用手帕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干娘就会说笑......大官人什么好衣裳没见过，哪就看上我这粗浅针线了......”
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西门庆嘿嘿一笑，压低了点儿声音，但那话语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武大郎耳中：
“娘子过谦了......这阳谷县上下，谁不知娘子的手最巧......尤其是......嘿嘿......”
那笑声里的猥亵和下流，毫不掩饰。
轰——！
一股远比刚才那体内邪火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怒火，猛地从武大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刚才所有的迷茫、困惑、震惊，瞬间被这股熟悉的、刻骨铭心的仇恨烧得干干净净！
狗男女！
还是这对狗男女！
阴魂不散！
老子都没死成！
你们还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恶心人！
新仇旧恨，加上体内那股无处发泄的狂暴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死死攥着手里那半块诡异的毒饼，眼睛赤红，盯着楼下那对旁若无人调笑的狗男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诅咒，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
“奸夫真缺德！嘴甜像抹蜜，心黑藏着刀！出门摔断腰，天上掉块砖，砸烂俩狗头才好！”
他诅咒的话语猛地顿住了。
谁能想到，这么恶毒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武大郞在阳谷县是出了名的好人，怎么会诅咒人呢？
这些疑问，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手里那半块炊饼。
砒霜......
假的？
不对！
是这饼！
是这掺了砒霜的饼搞的鬼！
吃了它，没死成，反而......反而......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炸响的脑海里浮现——
刚才他诅咒那对狗男女的话......会不会......
武大郎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屏住，赤红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死死盯向楼下的西门庆和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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