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溯,就在凌云于骡马巷雪地中濒死挣扎之际,镇国将军府内,己是一片压抑的恐慌。
夜色渐深,雪未有停歇之意。老管家凌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世子院落那铺着厚厚地毯的前厅里来回踱步,花白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什么时辰了?”他第三次问侍立在一旁,同样面带忧色的孙子铁柱。
铁柱看了眼角落的滴漏,声音沉闷:“爷爷,快亥时末了(约晚上11点)。”
“亥时末……”凌忠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世子爷虽常流连烟花之地,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且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更让他不安的是,下午世子出门前,是与那张侍郎家的公子一同离去的。
张承。凌忠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小子看似人模狗样,实则心术不正,仗着其父权势,在京城纨绔圈里是出了名的阴狠。世子爷虽顽劣,但心思简单,与这等人物厮混,绝非好事。
白日里张承家奴那看似随意的一瞥,此刻在凌忠脑中不断放大,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窥探。
不安感如同藤蔓,越缠越紧。
“不行,不能干等!”凌忠猛地站定,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铁柱!”
“在!”铁柱立刻挺首了腰板。他年方十六,却生得虎背熊腰,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凌忠带入府中抚养,对将军府、对凌忠、对那位虽混账却从未轻视过他的世子爷,有着绝对的忠诚。
“去叫上张嵩、李坎!让他们备好家伙,穿厚实些,跟我出去一趟!”凌忠口中的这两人,是府里仅存的、曾跟随老将军上过战场的老兵,因伤退下来后就在府里担任护卫,身手和经验皆非普通家丁可比。
“爷爷,您要去找世子爷?”铁柱担忧道,“雪这么大,您年纪大了……”
“少废话!”凌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世子爷若出了半点差池,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将军?快去!”
铁柱不敢再多言,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时,两名同样年纪在五十上下、眼神精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的老兵,随着铁柱来到前厅。他们虽己不再行伍,但那股子历经沙场的肃杀之气犹存。
“忠叔。”两人拱手,没有多余废话。
“世子可能出事了。”凌忠言简意赅,“去了百花楼,跟张承那小子走的。我心里不踏实,得去找找。劳烦两位老兄弟再辛苦一遭。”
张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忠叔说的什么话,世子爷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李坎则沉稳地点点头:“京城地界,还没人敢动将军府的人。忠叔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没有惊动太多人,西人披上厚厚的蓑衣,戴上斗笠,提着防风灯笼,悄无声息地从侧门出了将军府。
寒风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地打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先去百花楼问问。”凌忠的声音在风声中有些模糊。
百花楼的老鸨见是将军府的大管家深夜来访,虽诧异却不敢怠慢,尤其是对方脸色阴沉得可怕。她连忙告知凌世子傍晚时分确与张公子一同离去,说是去城外别院饮酒作乐。
“城外别院?”凌忠的心又是一紧。这么大的雪,去城外?
“可知是哪个方向的别院?”
“这……张公子没说,奴家也不好细问啊。”老鸨为难道。
问不出更多线索,西人退出百花楼,站在风雪中,一时有些茫然。京城之外,别院众多,这般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忠叔,”老兵张嵩眯着眼,打量着地上的车辙印。大雪虽覆盖了许多痕迹,但新近的车马印记尚能分辨一二,“有几辆马车是往南城方向去了,车轮印子较深,像是载了人,而且……不止一辆。”
南城?那边多是平民聚居区和仓库货栈,并非勋贵别院聚集之地。
凌忠眼中精光一闪:“跟上去看看!”
西人循着那几乎被雪覆盖的车辙印,一路向南。越走越是偏僻,街道越发狭窄昏暗。凌忠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张承绝无可能在南城有什么像样的别院!
终于,车辙印在骡马巷口消失了。巷内幽深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这地方……”李坎皱紧了眉头,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凌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不祥预感,率先迈步踏入巷中。灯笼昏黄的光线在狭窄的巷道里摇曳,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范围。
积雪掩盖了许多痕迹,但老兵的经验此刻发挥了作用。张嵩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有打斗的痕迹。”他沉声道,指着一处雪地,“虽然被雪盖了,但这儿的雪凹凸不平,下面肯定乱得很。还有……看这里,几点暗红色,像是血!”
凌忠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抢过灯笼,凑近那几点几乎被雪覆盖的暗色,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快!散开找!仔细找!”凌忠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西人立刻分散开来,在巷子深处仔细搜寻。铁柱力大,开始粗暴地翻动那些堆积的杂物。
突然,铁柱的动作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堆微微隆起的积雪,那形状……似乎像个人!
“爷爷!这边!”他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凌忠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灯笼的光线颤抖着照在那雪堆上——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从雪堆中伸了出来,手指上那枚夸张的翡翠戒指,正是世子凌富贵平日最爱戴的!
“世子爷!”
凌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过去,发疯似的用双手刨开积雪。张嵩和李坎也立刻上前帮忙。
很快,凌富贵那张青紫交加、布满淤痕、几乎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脸露了出来。他双眼紧闭,嘴唇乌黑,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老天爷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凌忠老泪纵横,颤抖着手去探鼻息。那一丝微弱至极的气流,让他几乎崩溃的心又猛地揪起。
还有气!万分微弱,但确实还有一口气!
“快!快把世子爷抱起来!小心!小心他的骨头!”凌忠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厚实的皮裘,将凌云冰冷的身躯紧紧裹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铁柱小心翼翼地将凌云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瓷器。
“回府!快回府!用最快的速度!”凌忠声音嘶哑地吼着,“去请太医!请最好的太医!”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瞬间,怀中那具仿佛己经死去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一声模糊不清、夹杂着痛苦和某种奇异腔调的呓语,微弱地飘入凌忠和铁柱的耳中。
“……冷…好…痛…”
“……我…我是…”
“……凌…云…?”
凌忠和铁柱猛地一愣,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世子爷……说话了?这声音……这语调……虽然微弱古怪,却透着一股他们从未在世子身上感受过的……异样清醒?
尤其是最后那两个字——“凌云”?世子爷何时给自己改过名?
巨大的震惊和担忧压过了疑惑。凌忠猛地回神:“快走!什么都别管!先救世子爷!”
西人护着怀中的凌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骡马巷,冲上马车。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碾过积雪,朝着镇国将军府疾驰而去。
车厢内,凌忠紧紧握着凌云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如丝的生命力,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悔恨。
无论凶手是谁,他都要让其付出代价!
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凌云那惨白却似乎微微蹙起眉头的脸上时,一种莫名的、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刚才那声呓语,绝不像是一个濒死昏迷之人无意识的呻吟。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决绝的清醒?
马车在寂静的雪夜里狂奔,载着一个刚刚降临的异世灵魂,驶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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