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疯狂奔驰,车轮碾过冰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声,打破了帝都深夜的死寂。车厢剧烈地颠簸着,但对于车厢内的人来说,这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心焦。
凌忠半跪在车厢里,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裹在厚实皮裘中的凌云,避免他被颠簸伤到。老人的脸上老泪纵横,混合着血水,纵横交错。他粗糙的手掌紧紧握着凌云一只冰冷僵硬的手,试图将自己那点微薄的体温传递过去,口中不住地喃喃低语,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世子爷……撑住……就快到了……”
“老天爷,您开开眼啊……凌家就这一根独苗了啊……”
“天杀的贼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若让老奴查出是谁,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撕碎了你!”
铁柱坐在对面,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无处安放,虎目含泪,死死盯着世子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张嵩和李坎则一左一右守在车厢门口,手始终按在兵刃上,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窗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们经历过沙场,深知这种时候,敌人很可能就在暗处窥伺,甚至可能发动第二次袭击。
将军府侧门,早己有得到消息的心腹下人焦急等候。马车甚至未完全停稳,侧门便轰然打开。
“快!快抬进去!”凌忠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
铁柱小心翼翼地将凌云抱起,在一众家丁护卫的簇拥下,快步冲入府内。灯笼火把将庭院照得通明,雪花在光柱中狂乱飞舞,映照着一张张或惊恐、或担忧、或茫然的脸。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在将军府这座看似庞大、实则早己外强中干的府邸内激起千层浪。各院的灯火陆续亮起,窃窃私语声在回廊庭院间嗡嗡作响。
凌云被首接抬回了他自己那奢华却俗气的卧房。柔软的锦被铺开,更多的暖炉被迅速送入房内,驱散着寒意。
凌忠几乎是扑到床前,再次颤抖着手指去探凌云的鼻息。
那丝气流,依旧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但却顽强地存在着。
“热水!参汤!快!”凌忠回头厉声喝道,平日里慈和的管家此刻面目竟有些狰狞,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下人们慌乱地跑动起来。
“张嵩!”凌忠又看向老兵,“你亲自带人,守住世子爷的院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他压低了声音,眼中寒光一闪,“尤其是西院那边的人!”
西院,住着的是几位旁支亲戚和一些早年收纳的、来历有些不明的妾室。凌忠从未放松过对那边的警惕。
“明白!”张嵩重重点头,按刀离去,身影很快没入庭院的风雪中,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李坎,你去前门等着!太医一到,立刻引来!不……等等!”凌忠忽然想起世子昏迷前那微弱至极的嘱咐——“别……信……陈……”
他心脏猛地一缩。
“你去等!但来的若是陈太医……想办法拖住他片刻,立刻来报我!若是其他太医,立刻请进来!”
李坎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是!”
房间内暂时只剩下凌忠、铁柱和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仆。参汤很快被端来,凌忠亲自试了温度,然后用小银勺,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撬开凌云冰冷的牙关,将参汤喂进去。
大部分汤水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被咽下。
但就是这极少的部分,似乎也起到了一点作用。凌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咕噜声,眉头似乎痛苦地蹙了一下。
“有用!再喂!”凌忠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李坎压低的声音:“忠叔!陈太医来了!”
凌忠的手猛地一抖,参汤洒了一些在锦被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铁柱使了个眼色。铁柱立刻站到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隐隐挡住了床上的情形。
凌忠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挤出惯常的、带着几分讨好和焦虑的表情,快步迎出门外。
廊下,太医院院判陈望正提着药箱,一脸的不耐烦。他身后跟着两个药童,身上落满了雪。
“哎呦,陈太医!您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大雪天的,劳您大驾,实在是……”凌忠点头哈腰,语气焦急万分。
陈望冷哼一声,拂了拂身上的雪花:“凌管家,不是本官说你们,凌世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深更半夜,风雪交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屋里走。
凌忠却 subtly 侧身半步,恰好挡了他一下,脸上堆满忧色:“唉,别提了!世子爷贪玩,怕是喝多了,回来时在府门口摔了一跤,就……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浑身冰凉,可吓死老奴了!”
他刻意模糊了发现的地点和时间,只说是在府门口。
陈望脚步顿了顿,狐疑地瞥了凌忠一眼:“摔了一跤?严重到需要深夜惊动太医院?”他目光试图越过凌忠看向屋内。
“是啊是啊,世子爷金枝玉叶,老奴不敢怠慢啊!”凌忠一边应付,一边对身后的一个老仆悄悄打了个手势。那老仆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中。
“哼,带路吧。”陈望似乎没发现异常,抬步进屋。
一进房间,浓重的暖香和药味扑面而来。陈望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上。看到凌富贵那惨白如纸、气息奄奄的模样,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脸上却立刻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怎会如此严重?”他快步走到床前。
铁柱微微让开身子,但依旧站在极近的位置,肌肉紧绷。
陈望装模作样地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凌云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冰冷和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脉象,让他心中更有底了。他又翻看了一下凌云的眼皮,看了看舌苔。
整个过程,凌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陈望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良久,陈望收回手,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凌管家,世子爷这……情况很不妙啊。”
“太医,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忠声音发颤。
“世子爷这是元阳亏虚己久,根基早己不稳。”陈望语气沉痛,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今日又骤遭风寒,惊厥昏迷。这脉象……浮散无根,似有似无,乃是元气涣散之兆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忠惨白的脸,继续道:“非是下官不肯尽力,实在是……世子爷平日……唉,太过不爱惜身子。如今油尽灯枯,纵有灵丹妙药,恐也……回天乏术了。还是……早做准备吧。”
“准备?”凌忠如遭雷击,踉跄一步,“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后事。”陈望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淡得近乎残酷。
房间内一片死寂。几个老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啜泣起来。铁柱的双拳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凌忠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死死盯着陈望,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但陈望的表情只有惋惜和身为医者的“无奈”。
难道……世子爷真的……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即将淹没凌忠之时——
床榻上,那具被认为“油尽灯枯”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却又清晰无误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冷静的呻吟响起: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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