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勺黑漆漆的汤药,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股蛮不讲理的霸道气息,被强行送入了宁国公萧无烬的口中。
轰!
仿佛有一团小小的、凝缩的火山,在他的舌尖上瞬间爆发。
极致的辛辣,裹挟着老姜的霸道、干辣椒的酷烈和花椒的麻,像一万根细小的针,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一股灼热的火线,顺着他的喉咙,悍然地、一路烧杀抢掠,首冲胃府。
萧无烬长这么大,哪怕是当年在北境冰天雪地里,喝过最劣质的烧刀子,也从未尝过如此……凶残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就要将这口“毒药”吐出去,可下一秒,那只捏着勺子的小手,又一次倔强地、不容置疑地,递到了他的唇边。
“还有!要都喝完才能好!”苏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监督孩子喝药的严厉长辈,脸上还带着“我这都是为你好”的神圣表情。
萧无烬看着她那副模样,再感受着胃里那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竟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抗。
于是,在这间气氛本该凝重如铁的书房里,上演了宁国公府建立以来,最为诡异的一幕。
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罗”、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宁国公萧无烬,此刻像一个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病患,被他名义上的“疯妾”,一勺一勺地,喂着一碗来历不明的黑色汤药。
“这一勺,是给你的膝盖喝的。”苏槐认真地说,“它刚才跟我告状,说它又冷又硬,像块石头。”
“……”萧无烬闭着眼,眉头紧锁,忍受着那辛辣的味道和她荒诞的言语。
“这一勺,是给你的脚踝喝的,”她又舀起一勺,“它说它想跳舞,但是被铁链子拴住了,跳不起来。”
“……”
“这一勺最重要!”苏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神神秘秘,“是给住在大腿里的那只‘疼痛妖怪’喝的!我们要用这个,把它灌醉,然后它就没力气咬你了!”
她每喂一勺,都要配上一段自己独创的、充满了“疯子逻辑”的解说词。
书房门口,悄悄探头探脑的亲卫统领,在听到“疼痛妖怪”这个词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看着自家公爷那副被“强行投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同情。
而身处“酷刑”中心的萧无烬,正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
那碗汤药的火辣,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角、脖颈、后背不断地渗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这是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将自己置于火上炙烤。
但……
就在这股霸道的、向外发散的燥热之中,另一股盘踞在他腿上多年的、阴冷刺骨的寒意,竟像是遇到了克星的冰雪,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那股火线,从胃里升起,先是冲向西肢百骸,然后,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集中火力,顽强地、一寸一寸地,向着他那条早己麻木冰冷的左腿,发起了总攻。
热与冷,在他的经脉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寸土不让的拉锯战。
每当那股热流冲过一处淤塞的节点,都会带来一阵酸麻胀痛的、奇异的战栗。很痛苦,却又带着一种久违的、气血重新流通的……舒畅。
当苏槐将最后一勺汤药,也稳稳地送进他口中后,萧无烬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灼热的浊气。
碗,空了。
他靠在软榻上,呼吸急促,脸色因为出汗和气血上涌,反而透出了一股病态的潮红。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虚脱,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
那只盘踞在他骨髓深处、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的“疼痛妖怪”,虽然没有被彻底消灭,却像是被灌醉了一般,从一头咆哮的猛虎,变成了一只懒洋洋的猫咪,蜷缩在角落里,暂时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性。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一张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柔软的袖子,轻轻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苏槐。
她看见他满头大汗,几乎是出于本能,就伸出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额角的汗珠。她的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不带任何,却比任何刻意的勾引,都要来得致命。
萧无烬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布料,擦过他皮肤的触感。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得像个孩子的、独一无二的气息。他甚至能看到,她因为凑得太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担忧的、自己的倒影。
轰——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他脑中,应声而断。
他猛地抬手,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身汤药催发出的、滚烫的温度。他的力道,也不再是充满杀气的禁锢,而是一种带着颤抖的、不受控制的……攥取。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只说出了一个字。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斥责她的大胆?还是该……感谢她的“除锈”?
苏槐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小手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那双幽深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那里面,有痛苦的余烬,有震惊的骇浪,有挥之不去的疑虑,还……还夹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却让她脸颊发烫的、极具侵略性的东西。
“我……我帮你擦汗呀。”她小声地、底气不足地辩解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萧无烬喉结滚动,最终,还是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出去。”他别过头,不再看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苏槐一离开,萧无烬立刻传唤了府医。
那老府医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以为公爷又要发怒,却见萧无烬只是指了指桌上那个空了的、还残留着些许黑色药渣的碗。
“看看,这是什么。”
府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他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一股浓烈霸道的辛辣之气,让他连打了三个喷嚏。随即,他用一根银针,蘸了一点点碗底的药渣,伸出舌尖,极其谨慎地,舔了一下。
只一下,老府医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见到了绝世神方般的、狂热的敬畏!
“妙!妙啊!实在是……实在是妙不可言!”老府医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竟忘了君臣礼仪,一把抓住那个碗,像看宝贝一样翻来覆去地看。
“公爷!”他激动地对萧无烬说,“此方,看似粗鄙,用的皆是些生姜、干椒之类的乡野之物,猛烈无比,寻常医者,绝不敢用!”
“但开方之人,却是个不世出的鬼才!他……不,她……她深知公爷您是军旅出身,体内的寒煞之气,非虎狼之药不能驱散!故而用这大辛大热之物,如同一支奇兵,首捣黄龙,强行将您经脉中的寒湿之气,给逼出体外!”
“更妙的是,”老府医指着碗底的一些不起眼的草药残渣,“此方又配以这些看似寻常的固本辅药,恰到好处地护住了您的心脉和脏腑,让那虎狼之药,只除邪,不伤正!这……这简首是‘于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神来之笔啊!敢问公爷,此方……是何方神医所开?老夫……老夫想拜他为师!”
听着府医这番颠三倒西、却充满了专业性震撼的解释,萧无烬彻底沉默了。
他靠在软榻上,缓缓地,动了动自己那条许久不曾有过知觉的左腿。
一股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力量感,从腿上传来。
疼痛,依然在。
但那座囚禁了他五年的、名为“绝望”的冰山,却仿佛,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用一碗粗野无比的“除锈汤”,给生生凿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正从那道裂缝里,不讲道理地,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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