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岁安
青冥宗的腊梅开得早。
十二月的寒风裹着梅香漫进凤凰阁时，邱莹莹正蹲在檐下给小豆子编中国结。那孩子才七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手里举着半块烤红薯，鼻尖沾着糖霜：“邱师姨，我娘说您和宿师叔今日要教我们扎灯笼！”
“阿豆乖。”邱莹莹将编好的红绳绕在竹篾上，“等灯笼扎好，我们去后山摘松塔，晚上挂在凤凰木上。”
“好耶！”小豆子蹦起来，中国结的红穗子扫过她的发顶，“我还要在灯笼里放桂花糖！”
宿溪风的声音从廊下传来：“糖罐在膳堂，别偷吃太多。”他抱着一摞绣着凤凰的灯笼纸走进来，发间玉牌上“星烬”二字被梅香染得清润，“大长老说今年灯会要办得热闹些，让外门弟子也参与。”
邱莹莹接过灯笼纸，指尖触到纸上未干的墨迹——是他昨夜亲手画的凤凰尾羽，笔锋遒劲如剑，却又带着几分温柔的弧度。
“溪风。”她轻声唤他。
“嗯？”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给阿砚他们备些礼物？”她望着廊下追逐的小豆子和周砚——那少年如今己是外门首徒，腰间总挂着王婶编的艾草剑穗，“去年阿砚生辰，你送他《剑谱》，他念叨了整月。”
宿溪风低头整理灯笼纸，耳尖泛红：“我让王奎去镇上买了桂花酿，还有……”他从袖中摸出个小木盒，“这是你娘当年留下的银锁，我让人重新打了。”
盒盖打开，银锁上刻着“长命百岁”西字，锁扣处缠着缕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阿娘说，这是她嫁你爹时的信物。”邱莹莹将银锁贴在胸口，“等阿砚及冠，我替他戴上。”
——
午后的演武场飘着松木香。
周砚正带着外门弟子练剑，剑穗上的银杏果随着招式翻飞，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王奎蹲在旁边，用枯枝在地上画着剑谱，嘴里还念叨：“阿砚，你这招‘星烬九式’的起手式不对，得先把腰转过来……”
“王师兄，你又抢我台词！”周砚的剑尖挑飞一片落叶，“我昨日才和大长老学过！”
“你大长老教的是‘青冥十三式’，和我这‘星烬九式’能一样？”王奎不服气地撅嘴，“等邱姑娘来了，让她评评理！”
话音未落，邱莹莹抱着个竹篮从药庐走过来。竹篮里装着新晒的陈皮，还有王婶特意做的桂花糕——每块都捏成了凤凰形状，金澄澄的，像要振翅飞起来。
“阿砚，王奎。”她笑着招招手，“来尝尝王婶的新点心。”
周砚立刻凑过来，指尖刚碰到桂花糕，就被王奎拍开：“洗手去！你昨日偷吃蜜饯，手上还沾着糖！”
“我、我就碰了一下！”周砚红着脸跑向水缸，王奎举着桂花糕追在后面：“让你嘴馋！这是邱姑娘特意留的！”
邱莹莹望着两人的背影笑，转头对宿溪风说：“你看，他们倒比我们当年还热闹。”
宿溪风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间的凤凰印记上——如今那印记己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阳光下泛着极浅的金光。“他们会的。”他说，“因为青冥宗的风气变了。”
——
傍晚，凤凰阁的灯火亮起时，邱莹莹正坐在桌前绣嫁衣。
那嫁衣是她用母亲留下的凤凰木棉织的，裙裾上绣着星图，针脚细密得能数清每根丝线。宿溪风站在她身后，替她拢了拢垂落的发丝：“累了吧？”
“不累。”邱莹莹将最后一针收在凤凰眼的位置，“你看，这颗星是我娘当年刻的‘归位星’，那颗是你爹的‘星烬星’。”
宿溪风低头吻她的耳尖：“等明日子时，我们就把这嫁衣烧了。”
“啊？”邱莹莹愣住。
“大长老说，青冥宗的婚俗要改。”他取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块刻着“同心”的玉牌，“烧了嫁衣，把名字刻在玉牌上，埋在镇世碑下。这样……”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算以后去了六界，也能找到彼此。”
邱莹莹的眼眶发热。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凤凰的血脉会让你看见很多离别，但也会让你学会如何把离别变成重逢。”如今她终于明白，所谓“百年好合”，从来不是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而是把彼此的名字刻进岁月里，让每一寸光阴都成为重逢的伏笔。
“好。”她将嫁衣叠好，放进木匣，“等烧了它，我们就去后山看星烬星。”
——
子时的镇世碑前，月光漫过青铜碑身，将“星烬星”的刻痕照得发亮。
邱莹莹和宿溪风跪在碑前，将写有名字的玉牌放进碑底的暗格。大长老举着火把站在一旁，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这是青冥宗新的规矩——婚书不写在纸上，刻在碑里；嫁衣不穿在身上，烧给星看。”
“为什么？”小豆子仰着脸问。
“因为星不会老，不会走。”大长老摸了摸他的头，“你们的名字刻在星上，星在，你们就在。”
邱莹莹望着暗格里的玉牌，忽然想起玄霜城的血煞残魂，想起忘川渊的星烬石，想起所有曾经的黑暗。如今那些黑暗都成了星子，缀在夜空里，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溪风。”她轻声说，“你说，我们的孩子会知道这些吗？”
“会的。”宿溪风将她搂进怀里，“等他能走路了，我带他来镇世碑，教他认星图，教他刻名字。”
远处传来周砚的喊叫声：“小豆子！别把供品偷吃光！王婶说留着明天给邱姑娘！”
“阿砚你敢！”王奎的声音从演武场传来，“我、我去告诉邱师姨！”
邱莹莹望着山脚下的灯火，忽然笑了。她转头看向宿溪风，见他眼里映着星子，映着月光，映着她的身影。
“溪风。”她轻声唤他。
“嗯？”
“我好幸福。”
他低头吻她的发顶：“我也是。”
——
春寒料峭时，青冥宗的凤凰木抽了新芽。
邱莹莹站在树下，望着枝头的第一朵红果。宿溪风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看，它比去年开得早。”
“因为今年春天来得早。”邱莹莹摸着发间的珍珠簪，“等果实熟了，我们给阿砚他们做果脯。”
“好。”宿溪风牵起她的手，“再去后山打只兔子，王婶说要烤兔子请全宗吃。”
两人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远处传来周砚的剑鸣，王奎的药臼声，小豆子的歌谣，混着凤凰木的新香，在风里散成一片温暖。
而在青冥山脉的最深处，镇世碑下的星烬星正缓缓转动。它的光穿透地脉，照见凤凰木的嫩芽，照见青冥宗的飞檐，照见所有在岁月中相守的人。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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