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星烬归位
暮春的青冥宗像浸在碧色里。
凤凰木的花期来得急，不过旬月，满树红果便坠了满枝，风过时簌簌落着细碎的红瓣，落在药庐的瓦当上，落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连宋清歌练剑时扬起的衣袂都沾了几分艳色。
“邱师姨！”小豆子举着个竹篮从药庐跑过来，发梢沾着薄荷叶，“王婶说新晒的枇杷膏好了，让我给您送两罐！”他跑到近前，竹篮里还躺着把带露的野菊，“这是我和阿砚在南山摘的，他说要插在您的妆匣里。”
邱莹莹蹲下身，接过竹篮时瞥见他裤脚沾着泥——定是又和周砚去溪边摸鱼了。她捏了捏小豆子的脸：“又偷跑出去玩？”
“才不是！”小豆子急得首跺脚，“阿砚说要去采枇杷叶给王婶，我帮他提竹篓！”他忽然压低声音，“师姨，我听见王奎说……说苍梧派的人又来咱们山脚下了。”
邱莹莹的手顿了顿。自入春以来，苍梧派每隔半月便派使者送信，起初只说“灵脉微有异动”，后来渐重，上月竟提到“星陨之光映红了后山水潭，整夜都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大长老虽安抚说“许是地气紊乱”，但她总想起宿溪风说过的话——星烬石与镇世碑相连，若六界有变，最先震动的必是这两处。
“阿砚呢？”她问。
“在演武场和周师兄较劲呢！”小豆子指了指远处，“周师兄说他的‘星烬九式’练会了，非让阿砚跟他比划，结果把王婶的晾药架撞翻了！”
话音未落，演武场方向传来周砚的嚷嚷：“阿砚你使诈！那招‘凤栖梧桐’明明要配合凤凰木的灵气！”
“是你先踩我脚！”宿溪风的声音裹着笑，“大长老说过，实战要随机应变。”
邱莹莹望着那道玄色身影，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在窗边说的话：“明日陪我去趟苍梧派吧。”当时她正替他补剑穗，闻言抬头：“你不是说不用急？”他握着她的手按在心口：“星烬石在发烫。”
此刻她摸向颈间，那里坠着块星烬石雕成的平安扣，果然有丝灼意透过布料传来。
“小豆子，把这罐枇杷膏给王婶。”她将竹篮递过去，“再去把我那柄软剑取来——就是嵌着凤凰木的。”
小豆子应了声，跑着去了。邱莹莹起身时，看见宋清歌抱着剑从药庐出来，剑穗上的银杏果被她系成了小灯笼：“邱师姨，我也去！”
“你当值呢。”邱莹莹摸摸她的头，“留在山上帮王婶熬枇杷膏，好不好？”
宋清歌咬了咬唇，到底点头：“那我熬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
苍梧派的山门比青冥宗更险峻，云雾缭绕间，朱漆大门上“苍梧”二字泛着冷光。
使者在门口迎着，见着邱莹莹便躬身：“邱姑娘，我家掌门在松涛阁等您。”他递来帖子时，指尖微微发抖，“方才后山水潭的星陨之光更盛了，水面浮着……浮着些黑鳞。”
邱莹莹接过帖子，帖面是玄色洒金，写着“玄霄真人再拜”。宿溪风将剑鞘往她手里一塞：“我在前头走，你跟紧。”
松涛阁建在后山最高处，推窗可见整片水潭。玄霄真人站在檐下，白须垂胸，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虑。他身侧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年，眉峰微挑，腰间悬着柄黑鞘剑，剑穗是极淡的银线——邱莹莹认出，那是苍梧派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名唤“清越”。
“邱姑娘，宿公子。”玄霄真人拱手，“劳烦二位走这一趟。”
“真人不必多礼。”宿溪风扫了眼潭水，“黑鳞是何物？”
“许是星陨之兆的余波。”清越开口，声音清冽，“三日前，潭底浮出块玄铁碑，刻着‘锁魂’二字。昨夜又有黑雾从碑中涌出，缠上了守潭弟子的魂魄。”他指了指案上的玉简，“这是守潭弟子的记忆残片，我们试过用驱邪咒、净魂香，都无济于事。”
邱莹莹接过玉简，神识探入的刹那，浑身一震——画面里，黑雾中伸出无数黑手，抓住弟子的脚踝往潭底拖，而那玄铁碑上，“锁魂”二字竟渗出鲜血，像活物般蠕动。
“这不是普通的邪祟。”她抬头，“黑雾里有星烬的气息。”
宿溪风的手按在剑柄上：“星烬石？”
“正是。”邱莹莹将玉简递还，“星烬石本是镇世碑的核心，若被邪物污染，便会生出‘蚀星瘴’，专噬生魂。”她望向潭中翻涌的黑雾，“玄霄真人可知，这玄铁碑从何而来？”
玄霄真人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十年前，苍梧派在后山发现处古墓，墓中有块玄铁碑，当时只当是旧物，便埋在了潭底。首到今春星陨之兆起，才有人想起此事……”
“那古墓的主人是谁？”宿溪风追问。
“墓志铭上只刻了‘星陨将军’。”清越接口，“但史书记载，星陨将军是上古时期镇守六界星门的战神，后来因私放邪修被斩，魂魄封在镇世碑里。”
邱莹莹心头一震。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爹是星烬将军的转世，星烬石是他魂魄所化。”若这玄铁碑真是星陨将军的墓志，那……
“潭底的黑雾，许是将军残留的执念。”她轻声道，“星烬石被污染，将军的执念便成了邪祟的养料。”
“那该如何化解？”玄霄真人急问。
邱莹莹摸向颈间的星烬平安扣，那里传来灼人的温度——星烬石在回应她的血脉。“需要镇世碑的力量。”她抬头看向宿溪风，“溪风，你带我回青冥宗取镇世碑。”
“不行！”宿溪风立刻反对，“镇世碑是青冥宗的根本，怎可轻易移动？”
“但苍梧的危机关系六界。”邱莹莹握住他的手，“星烬石若彻底被污染，镇世碑也会受牵连。我们取碑时，大长老他们会护着青冥宗，而我……”她指尖抚过自己的心口，“我能感应到星烬石的位置，有它在，我能引动碑的力量。”
清越忽然开口：“邱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引着她走到廊下，指着潭边的老槐树：“这树是我十岁时种的，如今己有百年。”树洞里塞着个褪色的布包，他取出打开，里面是块碎玉，“这是我师父临终前给我的，说若有一日见到星烬石异动，便将它交给青冥宗的邱姑娘。”
邱莹莹接过碎玉，只见玉上刻着“归位”二字，与镇世碑底的暗格纹路如出一辙。“这是……”
“星烬将军的佩玉。”清越说，“当年他被斩时，佩玉碎成七块，散落六界。我师父捡到的是其中一块，说能引动星烬石的本源之力。”
邱莹莹望着碎玉，又看了看潭中翻涌的黑雾。她忽然想起宿溪风说过的话：“真正的强者，不是能避开所有风雨，而是能在风雨中护住想护的人。”
“我去取镇世碑。”她转身对宿溪风说，“你和大长老他们守好青冥宗，等我回来。”
宿溪风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松了口：“我送你。”
——
回青冥宗的路上，两人骑马并行。
邱莹莹将碎玉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它的温度与星烬平安扣相呼应。“溪风，你说将军当年为何要私放邪修？”
“或许他有苦衷。”宿溪风勒住马，望着远处的凤凰木，“史书记载未必全是真的。就像你娘，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祸乱六界的凤凰妖’，可她用命护了青冥宗。”
邱莹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笑：“阿莹，别信世人说的。你爹是英雄，我也是。”
“等解决了苍梧的事，我们去查将军的旧案。”宿溪风说，“把真相还给他。”
邱莹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软剑——剑鞘上嵌着的凤凰木，是母亲当年亲手种的枝桠。
——
青冥宗的镇世碑前，大长老正带着弟子们诵经。
见邱莹莹和宿溪风回来，他停下诵念，眼中闪过惊讶：“莹莹，你真的要……”
“大长老。”邱莹莹跪在碑前，“我要借镇世碑一用。”
大长老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块玉牌：“这是‘镇碑钥’，能开启碑底的星门。但你要记住，星门另一头是上古星渊，稍有不慎便会被吸进去。”
“我明白。”邱莹莹接过玉牌，“但星烬石必须净化。”
宿溪风站在她身旁，将手覆在她手背：“我和你一起。”
大长老叹了口气：“罢了。当年你爹娘也是这样，明知危险也要往前闯。”他转身对弟子们说，“去把‘定魂灯’取来，再备三坛‘醒神酒’。”
——
子时的镇世碑前，月光如瀑。
邱莹莹将碎玉按在碑底的暗格上，“咔嗒”一声，暗格开启，露出块幽蓝的星渊石。她将星烬平安扣放入星渊石中，灼人的温度瞬间蔓延开来，整座镇世碑开始震颤，表面的符文次第亮起，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溪风，抓住我的手。”邱莹莹转头看向宿溪风。
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剑鞘传来：“我在。”
大长老举起定魂灯，灯芯腾起的火焰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启星门！”
星渊石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一道星门在碑前显现，里面翻涌着黑色的雾气，隐约能听见凄厉的嘶吼。邱莹莹将镇世碑的力量注入碎玉，星烬石的光芒与镇世碑交相辉映，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将黑雾挡在外面。
“将军的执念在反抗。”邱莹莹咬牙，“它不想被净化。”
“用你的血脉。”宿溪风吻了吻她的指尖，“你是凤凰，是星烬石的主人。”
邱莹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碎玉上。血液渗入的刹那，她与星烬石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上古战场，星陨将军手持玄铁剑，斩落漫天邪修；
星门崩塌，他将佩玉碎成七块，抛向六界；
镇世碑前，他与妻子相拥而泣，“阿月，若有来生，我定要护你周全”；
最后画面里，他望着虚空中的星烬石，轻声道：“待星烬归位，我便与你同眠。”
“原来……”邱莹莹泪如雨下，“将军的执念不是怨恨，是思念。”
她将手按在星门上，金色的屏障突然扩大，将黑雾尽数吸入。“将军，你的执念我懂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阿月等了你太久，你该去陪她了。”
黑雾翻涌着被吸入星门，最后一声嘶吼消散在风里。星门缓缓闭合，星渊石的光芒也暗了下去。
邱莹莹瘫坐在地，宿溪风立刻将她抱进怀里。她摸着颈间的星烬平安扣，那里的温度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温润。
“成功了。”大长老擦了擦汗，“星陨之兆该解了。”
“不止如此。”邱莹莹抬头，“将军的执念被净化后，星烬石会更稳固。镇世碑的力量也会更强，六界会更太平。”
——
三日后，苍梧派送来谢礼。
玄霄真人站在青冥宗的山门前，手里捧着块玄铁碑的残片：“这是星陨将军墓中取出的，说要与镇世碑同葬。”他将残片交给大长老，“邱姑娘说，将军与妻子合葬，方能安心。”
大长老接过残片，望着碑上“星陨将军”西字，久久不语。
邱莹莹站在他身旁，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她转头看向宿溪风，见他正望着凤凰木——那树上的红果己熟透，落了满地，像撒了把星星。
“溪风。”她轻声唤他。
“嗯？”
“等开春，我们在凤凰木下立块碑吧。”她说，“刻上‘星烬将军与阿月之墓’，再种上母亲最爱的素心兰。”
宿溪风低头吻她的发顶：“好。”
远处传来周砚的喊叫声：“邱姑娘！王奎说你今日要教我们扎凤凰灯！”
“阿砚你慢些跑！”小豆子的声音跟着响起，“我带了桂花糖！”
邱莹莹望着山脚下的热闹，忽然笑了。她转头看向宿溪风，见他眼里映着凤凰木的红，映着星子的亮，映着她的身影。
“溪风。”她轻声说，“我好幸福。”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向凤凰木：“我也是。”
而在青冥山脉的最深处，镇世碑下的星渊石泛着幽蓝的光。石缝里，那株凤凰木的嫩芽又长高了几寸，叶尖凝着晨露，像一滴未落的泪，又像一颗即将绽放的星。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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