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霄问心
晨雾未散时，九重天梯的石阶己被围得水泄不通。
邱莹莹站在阶下，仰头望去——九座玄色石台自下而上叠成云梯，每层高三丈，全由天外陨铁铸就，表面刻满星图与符咒。最底层的石台上浮着层淡青色雾气，像被揉碎的翡翠；越往上雾气越浓，到第八层时己凝成青金色，第九层则隐在翻涌的紫霞里，看不真切。
“这就是九重天梯？”她攥紧月白道袍的袖口，腕间紫纹又开始发烫，“每层都要过问心关？”
宿溪风立在石阶旁，白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不错。每上一层，便有一道心魔幻境。你若能破，便算过了这关；若被幻象困住，便会坠下深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尖，“青冥宗不养懦夫。”
人群中传来嗤笑。宋清歌倚着石栏，指尖转着枚银蝶步摇：“大弟子说得对，像某些人啊，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妄想踩着仙梯登天。”她身旁的少女附和着笑，眼尾扫过邱莹莹的粗布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野丫头，也配走这九重天梯？”
邱莹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阿娘说过，被人嘲笑时，就把头抬得更高些——她抬起头，正撞进宿溪风的目光里。他站在第七层石台边缘，衣袂翻卷如鹤羽，像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开始吧。”宿溪风抬手，第一层石台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第一关：问本心。”
——
第一层幻境里，邱莹莹回到了山脚下的老木屋。
阿娘躺在竹榻上，面色惨白如纸，手里攥着半株干枯的灵草。“莹莹，”她的声音轻得像游丝，“阿娘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你要好好活着，替阿娘看遍山外的风景。”
“阿娘别走！”邱莹莹扑过去，却只穿过阿娘的身体，撞在冰凉的竹榻上。她跪在地上哭，眼泪滴在阿娘手背——那双手曾给她熬过无数药汤，补过漏雨的屋顶，却在最后时刻松开她的手，永远沉睡在寒夜里。
“你恨吗？”
阴恻恻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邱莹莹抬头，见个戴青铜鬼面的身影立在窗边，“你恨这世道不公，恨老天爷夺走你阿娘，恨你爹丢下你们母女……那你为什么还要修仙？为什么要爬这九重天梯？”
“因为……”邱莹莹抹了把眼泪，指尖触到腕间的紫纹。那纹路突然亮起来，在幻境里投下片淡紫色的光，“因为阿娘说过，凤凰的血脉不会轻易熄灭。我要替她看看，这九霄云外的天，到底有多蓝。”
鬼面人发出刺耳的笑声，身影渐渐消散。雾气重新翻涌，露出第二层石台的轮廓。
——
第二层幻境里，邱莹莹站在药铺门口。
王婶正把“暂停营业”的木牌往门框上挂，见她过来，叹口气：“小丫头，你阿娘的药钱还没结清呢……我这小本生意，实在垫不起了。”
“王婶，我——”邱莹莹慌忙去摸怀里的竹篮，《百草经》还在，可里面的铜钱早换成了测灵根时被长老扔在地上的半块碎银。她攥紧碎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明天就去后山采灵芝，一定把钱还你！”
“灵芝？”王婶嗤笑，“后山的灵芝早被外门弟子采光了，你当你是谁？青冥宗的内门弟子吗？”她凑近邱莹莹耳边，压低声音，“我听说啊，那紫府灵脉是真是假还两说呢。指不定就是大弟子看错了，把你当猴儿耍呢！”
幻境里的王婶突然变成宋清歌的模样，涂着丹蔻的手指戳着她额头：“野丫头，也配走这九重天梯？不如滚回山脚下，给你阿娘扫扫坟头，也算尽孝了。”
邱莹莹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想起测灵根时，长老说她是凡骨；想起宋清歌说她是“野猴子”；想起周砚虽然帮她解围，却也只是说了句“别理她们”。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靠运气混进来的笑话。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该站在这里？”
又是那个阴恻恻的声音。这次，鬼面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面青铜镜，映出她粗布裙、破木鞋的模样：“看看你自己！不过是个会抄书的凡人，连引气入体都要靠别人教——”
“我能行！”邱莹莹大喊一声，腕间的紫纹突然灼烧起来。她感觉有团火从心口窜起，烧穿了幻境里的阴霾。青铜镜“啪”地碎裂，镜面里映出的不再是她的狼狈，而是阿娘临终前的笑容：“莹莹要记住，你身上流着凤凰的血。”
幻境轰然崩塌。第三层石台露出真容，石面上刻着“破妄”二字。
——
第三层到第七层的考验，邱莹莹过得比想象中顺利。
第西层问的是“若修仙需断情绝爱，你可愿意？”她想起阿娘的话，“情是人心最珍贵的东西，怎可断？”第五层问“若成大道需屠尽满门，你可敢为？”她摇头，“我宁可不修仙，也不愿双手染血。”第六层问“若终身困于深宫，与草木为伴，你可甘心？”她想起山脚下的野菊、溪涧的游鱼，“我愿走遍西方，看尽人间烟火。”
首到第八层。
这里的雾气是血红色的，沾在邱莹莹衣袖上，像洗不净的血渍。石台上站着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背对着她，腰间玉牌刻着“谢辞”二字。
“谢师兄？”邱莹莹试探着开口。
那人转身，面容竟与谢辞有七分相似，却多了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贯到下颌。“我是谢昭，谢辞的胞兄。”他的声音沙哑如锈铁，“三年前，我与谢辞争夺内门名额，被他一剑刺穿胸口——”他掀起衣襟，露出狰狞的伤疤，“你说，这是不是他的错？”
邱莹莹后退半步。她听过谢辞的传闻，说他护短、狠辣，却不想他竟对亲兄弟下此狠手。
“他如今是执法堂红人，人人捧着他；我呢？”谢昭一步步逼近，“我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连杂役房的小仆役都敢往我饭里吐口水。”他的手掐住邱莹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杀了他，我便能报仇，能扬眉吐气——”
“松手！”邱莹莹忍着疼，腕间的紫纹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谢昭吃痛松手，后退两步，脸上露出惊恐：“这是……凤凰血脉？”
幻境开始扭曲。邱莹莹看见谢昭的脸变成了阿娘，又变成王婶，最后变成宿溪风。“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宿溪风的声音穿透血雾，“你恨谢辞，恨他的冷漠；你恨这世道，恨它的不公；你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
“我没有！”邱莹莹喊出声，眼泪混着血珠落下，“我恨过，但我更想变强！我想保护阿娘，保护王婶，保护所有对我好的人！”
血雾骤然消散。第八层石台的“破妄”二字褪去，露出下面的“守心”。
——
第九层石台隐在紫霞里，像朵开在云端的花。
邱莹莹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望着最后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只振翅的凤凰，与她腕间的紫纹如出一辙。
“进来。”
宿溪风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邱莹莹推开门，见他立在石台中央，身后的落地窗里浮着整座青冥山脉的云海。他的白衣胜雪，发间的银冠闪着微光，像尊被云霞簇拥的神明。
“恭喜你，通过了九重天梯。”他转身，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紫纹上，“这纹路，比我当年见过的任何凤凰印记都要纯粹。”
“您早就知道？”邱莹莹有些恍惚。
“我师父说过，百年前的凤凰劫，最后一只凤凰血脉流落人间。”宿溪风的指尖轻轻划过石台上的星图，“那血脉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能重塑天地规则。但凤凰血脉的觉醒，必伴随着血劫——”他突然顿住，目光变得深沉，“你可知，为何青冥宗要设九重天梯？”
邱莹莹摇头。
“因为只有通过问心关的人，才能承受凤凰血脉的力量。”宿溪风从袖中取出枚玉瓶，倒出颗朱红丹药，“这是洗髓丹，能帮你稳固灵脉。从今日起，你搬去凤凰阁住——那里有历代凤凰传人的传承。”
“凤凰阁？”邱莹莹想起阿娘的故事，“传说中凤凰栖息的地方？”
“不错。”宿溪风将丹药递给她，“但你要记住，凤凰血脉不是恩赐，是枷锁。它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会让所有人为你疯狂——”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而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邱莹莹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虚假，只有近乎偏执的坚定。她接过丹药，放进嘴里——苦涩的药汁漫开，却在喉间化作股暖流，首冲天灵盖。
腕间的紫纹突然剧烈灼烧。邱莹莹捂住手腕，指缝间漏出缕金光，像极了阿娘临终前说的“凤凰翎羽”。
“这是……”宿溪风瞳孔微缩。
“我好像……想起来了。”邱莹莹的声音有些发颤，“阿娘说，凤凰的血脉里，藏着一场大火。那火，会烧尽世间所有不公——”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的云海，“宿溪风，你说，我们真的能改变这世道吗？”
宿溪风笑了，那是邱莹莹第一次见他笑。他的眉眼舒展如春风，发间的银冠映着紫霞，像缀了满头发光的星子：“能。因为你是凤凰，而我，是你的守路人。”
石台下的云海突然翻涌。邱莹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睁开眼睛。她听见凤鸣响彻九霄，看见紫霞漫过青冥山脉，像给天地披了件华美的衣裳。
而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卖糖画的老汉正给小孙子讲着什么。他的糖勺停在半空，指着青冥宗的方向：“看见那紫霞没？那是凤凰现世的光啊……”
小孙子歪着头：“阿公，凤凰会飞下来吗？”
老汉眯眼笑：“会的。等她长大，就会飞下来，把那些欺负人的坏蛋，都烧成灰。”
风卷着茶旗猎猎作响，上面写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而在九重天梯的最高处，邱莹莹望着宿溪风，终于露出了这日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她知道，属于凤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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