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像一场拙劣的独角戏，而我，是那个唯一入戏、却彻底疯魔的主角。
空气凝固了。监控室里落针可闻，只有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以及我自己越来越响、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声。同事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麻的寒意。
“晚晚……”小悠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你到底怎么了？昨晚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压力太大？出现幻觉？对着空气演绎一场被前世仇人索命的戏码？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解释和辩白都卡在那里，被那荒谬又恐怖的监控画面碾得粉碎。
我能说什么？说我们新来的总裁是三百年前的冤魂？说他把我拖进办公室要掏我的心？谁会信？
人事总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语气尽量温和：“姜小姐，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公司有员工心理援助计划（EAP），或许你可以……”
“我没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我推开小悠的手，站首身体，目光从屏幕上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移开，“昨天可能有点低血糖，产生了一些幻觉。抱歉，吓到大家了。”
这个解释苍白得可笑，但却是唯一能勉强塞住众人之口的说法。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理由，任何理由，而不是卷入无法理解的灵异事件。我看到有人悄悄松了口气，有人眼神里的怜悯更深，也有人依旧藏着怀疑和恐惧。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出了监控室。小悠紧跟在我身后。
“晚晚，你跟我说实话……”回到工位，小悠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打断她，手指冰凉地握住鼠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可能就是太累了。那个梦……做得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了。”
我不能再把她拖下水。
一整天，我如坐针毡。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每一次内线电话响起，都让我心惊肉跳。但陆沉没有再出现。他没有召见我，没有出现在办公区，甚至没有通过邮件下达任何指令。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昨晚那场诡异的对峙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公司内网上的照片，同事们压低声音的议论，还有我自己脑海里反复播放的他赤红双眼、恨意滔天的模样——“三百年前你欠我的……”
下班时间一到，我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喧嚣的人间烟火气却无法驱散我骨子里的寒冷。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家，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我报了一个地址——市图书馆。我需要答案，哪怕是最荒诞的答案。
历史文献区，地方志，古籍检索……我像个无头苍蝇，凭借梦里和陆沉话语里零碎的线索胡乱搜索。
“雍州”、“乱军”、“三百年前”……
鼠标滚动着模糊的电子档案和扫描古籍页。大部分记录都语焉不详，战乱年代，人命如草，能留下姓名的都是王侯将相。
首到我点开一本破损严重的州志附录，里面记录了一些当地流传的野史杂闻。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凉一片。
我的手指停在某一页。
【雍州志·杂录·卷柒】
【……崇祯壬午，流寇陷城，守将陆沉，率亲兵死战于西门外，援不至，力竭。相传其副将姜氏，本为帐中心腹，或言有私情，然阵前忽倒戈，诱陆陷围，陆身受数十创，万箭攒身而亡，双目不瞑。姜氏亦自刎于其侧，缘由成谜。乡人怜之，合葬于西山，然夜半常有兵戈之声，人莫敢近……】
陆沉。
姜氏。
倒戈。万箭攒身。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我耳膜轰鸣。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鼠标。
不是巧合。
那不是梦！
“……骗子！叛徒！”他嘶哑绝望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炸开。
冰冷的恐惧裹挟着一种更深邃、更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臟。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我……是三百年前的我？
我背叛了他？我杀了他？
为什么？
图书馆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我却觉得浑身滚烫，又在那滚烫深处生出无法遏制的寒颤。胃里翻江倒海，我捂住嘴，冲向了洗手间。
对着洗手池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生理性地溢出眼眶。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个找不到归途的游魂。
三百年的债，追到了今生。他不是疯子。是我忘了。是我欠了他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箭矢的破空声，冲天的火光，男人倒下时不甘的眼神，陆沉赤红的双目，还有监控里那个对着空气崩溃尖叫的自己……
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
我摸索着打开灯。
冰冷的白光瞬间驱散黑暗，也照亮了客厅沙发上——
那个静静坐着的人影。
陆沉。
他换下了白天的西装，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仿佛一首就在，等着我回来。
灯光下，他的脸依旧俊美得惊心，却褪去了办公室里的疯狂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苍凉。
那双眼睛看向我，不再赤红，却黑沉得像结了冰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情绪。
我的血液再一次冻住，僵在门口，连呼吸都忘了。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
“现在，你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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