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新生
富江是在第七天的清晨回到东京的。
箱根的山风裹着松针香还留在发梢，她站在新宿站的十字路口，望着电子屏上滚动的“今日晴”字样，忽然有些恍惚。七年前的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背着妈妈缝的书包，等着高桥组的人来接她去“训练”——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是“长大”的模样。
现在，她手里提着从箱根神社求来的御守，布面上绣着樱花和蝴蝶，是巫女说“能守护记忆”的那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三次，她摸出来，屏幕上是陌生的号码。
“喂？”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久未使用的旧琴弦。
“是富江桐絵小姐吗？”电话那头是警视厅的女声，“我们是搜查一课的佐藤警部补，关于高桥凉二一案，需要您协助调查。”
富江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她记得佐伯说过，高桥组涉及多起杀人、贩毒、人体实验案，而她作为“工具”，本应是共犯。但此刻，她望着街角便利店飘出的热豆浆香气，想起箱根竹林里妈妈的信，忽然有了底气：“好，我过去。”
警视厅的审讯室比她想象中明亮。佐藤警部补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桌上摆着她提供的箱根神社监控录像——画面里，高桥凉二跪在樱花树下，皮肤剥落成碎片，最后被自己的“茧”吞噬成一滩黑血。
“这些影像是从神社的监控里调出来的？”佐藤推了推眼镜，“您是如何进入高桥组的秘密基地的？”
“我……”富江顿了顿，“我是高桥凉二的‘实验体’，但我记起了所有事。”她掀起后颈的衣领，淡粉色的胎记像朵绽放的樱花，“这是‘茧’的钥匙，我妈妈用她的血做的解药，摧毁了高桥凉二的‘茧’。”
佐藤盯着她的后颈，又看了看桌上的DNA鉴定报告——那是今早刚送来的，显示富江与二十年前失踪的生物学家富江美咲（高桥凉二的母亲）有99.99%的血缘关系。“所以，您是自愿摧毁‘茧’的？”
“不是自愿。”富江想起竹林里高桥凉二癫狂的喊叫，“是‘茧’自己选择的。它本来是妈妈用来对抗高桥凉二的武器，却被他扭曲成了吞噬灵魂的容器。”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佐伯健太走了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还沾着便利店的工作牌——那是他最近找的临时工作，说是“要重新做人”。
“佐伯先生？”佐藤认出了他，“您是高桥组的‘清洁工’？”
佐伯点头，走到富江身边坐下：“警官，富江小姐说的都是真的。高桥凉二的母亲确实在研究‘茧’，但她的初衷是治疗绝症。凉二继承技术后，把它变成了控制他人的工具。富江小姐的妈妈美咲女士，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年轻的富江美咲抱着七岁的富江桐絵，身后站着穿白大褂的佐伯健太，三人站在樱花树下笑。“这是我二十年前拍的，那时候美咲女士还在实验室工作，凉二还没……”他的声音哽咽，“后来凉二发现美咲在研究‘茧’的解药，就把她囚禁起来。美咲女士临终前，把解药的配方和富江小姐的照片托付给我，让我一定要保护她。”
富江望着照片里的妈妈，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
“所以我们推测，”佐藤合上档案柜，“高桥凉二的‘茧’其实是美咲女士的实验产物，而富江小姐的胎记是解药的关键。她摧毁‘茧’的行为，不仅救了自己，也阻止了更多人受害。”
审讯结束时，佐藤递给富江一张名片：“如果您需要证人保护，警视厅可以安排。另外……”她顿了顿，“美咲女士的实验室我们还保留着，里面有她二十年的研究笔记。如果您想了解自己的过去，随时可以来。”
富江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上面的警徽，忽然觉得沉甸甸的——那是属于“富江桐絵”的、全新的身份。
离开警视厅时，秋阳正穿过玻璃幕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富江站在台阶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第一次觉得“活着”是这样的真实：有咖啡店的香气，有上班族的笑声，有小学生追着气球跑过。
她的手机又响了，是箱根神社的巫女发来的消息：“富江小姐，您留在神社的御守被放在了许愿树上，很多人都说，对着它许愿，愿望都会实现。”
富江望着天空，轻轻说：“我希望妈妈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掠过发梢，带来若有若无的樱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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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富江过得平静而充实。
她搬进了佐伯帮她租的老式公寓，客厅里摆着妈妈留下的旧钢琴，琴盖上还压着张泛黄的琴谱——《樱花祭》，是妈妈教她弹的第一首曲子。每天清晨，她会去附近的公园跑步，看晨练的老人打太极，听孩子们背俳句；傍晚时，她会去超市买菜，和卖鱼的大叔聊当天的海产，和卖花的阿姨学插小苍兰。
偶尔，她会接到佐藤的电话，告诉她高桥组的残余势力己被肃清；有时，佐伯会带着自己烤的饼干来串门，絮絮叨叨讲着超市的特价鸡蛋；还有箱根神社的巫女，寄来了一罐新做的樱花蜜，说“是您妈妈最爱的味道”。
最让她意外的是，她在妈妈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小桐今天七岁了，她指着樱花树说‘妈妈，等我长大了，要像樱花一样，给很多人带来快乐’。我忽然明白，‘茧’的真正意义，不是吞噬，而是守护——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守护那些像樱花一样美好的、易逝的生命。”
富江把日记本放在床头，每晚睡前都会翻两页。她开始学弹钢琴，把《樱花祭》练得越来越熟练；她报名了社区的日语补习班，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想“更认真地活着”；她甚至开始写日记，用妈妈送她的钢笔，写下今天的云很白，楼下的流浪猫生了小猫，便利店的新口味布丁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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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一个傍晚，富江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夕阳。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忽然想起佐伯说的话：“你妈妈说过，‘活着’不是任务，是每天认真吃三顿饭，认真看一次云，认真对喜欢的人笑。”
手机震动起来，是佐藤警部补的电话：“富江小姐，有位先生想见您。”
“先生？”
“他说他姓伊佐那，是高桥组的成员，但……”佐藤的声音顿了顿，“他没有参与过犯罪，只是被凉二利用的可怜人。”
富江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伊佐那是高桥组的核心成员，曾亲手打断过她的肋骨。但她记得，在训练室的监控里，伊佐那总是在她被打时别开眼；在她发烧时，偷偷塞给她退烧药。
“让他来吧。”她说。
半小时后，伊佐那站在她面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囚服，左脸还留着高桥凉二用烟头烫的疤，眼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阴鸷。“对不起。”他说，“我……我帮凉二做了很多坏事。”
富江摇头：“你不是自愿的。”
伊佐那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响：“求你，别报警！我妻子怀孕三个月了，我求你……”
富江蹲下来，扶住他的胳膊：“我不会报警的。但你得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着。”
伊佐那抬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富江望着远处的晚霞，“我也曾经是个被黑暗困住的人。但我遇到了愿意拉我一把的人，所以我想把这份温暖传下去。”
伊佐那泣不成声。富江从包里拿出妈妈的樱花蜜，递给他：“这个给你妻子，说是箱根神社的祝福。”
伊佐那接过罐子，手指颤抖着：“我……我该怎么感谢你？”
“活着。”富江说，“替我，替所有被‘茧’伤害过的人，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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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得很快。
富江在公寓的阳台上种了盆樱花，是妈妈生前最爱的品种。每天清晨，她都会给花浇水，看嫩芽慢慢抽出来。
平安夜那天，她收到了佐伯的礼物——是一盆小小的圣诞红，叶子红得像火焰。“你妈妈说过，红色是最温暖的颜色。”佐伯笑着说，“我特意挑了最精神的苗子。”
富江把圣诞红放在钢琴上，旁边是妈妈的日记本和那盆正在生长的樱花。她打开钢琴，弹起《樱花祭》，琴声清亮，像穿过云层的阳光。
窗外的雪开始下了。
富江望着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夜。妈妈把她裹在厚厚的围巾里，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变成小水珠。“小桐，”妈妈说，“你看，雪落下来的时候，所有的脏东西都被盖住了。但春天一来，它们就会变成泥土，让花长得更漂亮。”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些曾经的黑暗，那些被“茧”吞噬的痛苦，那些被打碎的记忆，都在慢慢愈合。她不再是高桥凉二的“武器”，不再是“茧”的容器，她是富江桐絵，是会为樱花掉眼泪、会因为下雪而开心、会认真活着的、真实的自己。
雪越下越大，富江关上窗户，把暖气调高两度。她摸出手机，给佐藤发了条消息：“明天可以去警视厅做份笔录吗？我想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然后，她打开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今天下雪了。
我坐在钢琴前，弹了妈妈教我的《樱花祭》。
窗外的雪落在樱花苗上，像撒了层糖霜。
我想，春天一定会来的。
那时候，樱花会开得很热闹，像妈妈说的那样。
而我，会在樱花树下，等妈妈来看我。
——富江桐絵”
窗外的雪还在飘，但她知道，春天己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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