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衣柜里又蜷了很久，首到第七声钟声的余震彻底钻透地板缝，耳朵里的“嗡嗡”声像退潮的湖水般慢慢褪干净，指尖才敢动——麻得像过了电，攥笔记本时指节压出的青白色印子半天没消，纸页边缘的湖泥蹭在毛衣上，结成细小的硬块，抠着皮肤发痒，像粘了半片干鱼鳞。
她先把耳朵贴在衣柜板上听，外面静得瘆人。没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没有水珠滴在地板上的“嗒”声，连之前缠在耳边的湖水拍岸声都淡成了背景音，只剩雾水渗进木头缝的“嘶嘶”声，从房间各个角落钻出来，裹着股凉气，贴在皮肤上像爬了层湿煤渣。
是真走了？还是躲在雾里等我出去？
她指尖在门板上抠了下，锈渣掉在手心，凉得一激灵。把眼睛凑到细缝时，褐红色的雾浓得能攥出煤渣来，像糊了层血糊糊的纱，能见度不足一米，床头柜的轮廓在雾里晃，像块泡胀的腐木。犹豫了两秒，她轻轻推门板——锈轴“吱呀”一声卡了半秒，才慢慢松劲，那声响在静里炸得人耳膜发紧，赶紧缩手，屏住呼吸数了三下，没动静，才敢把缝推大些。
一股混着煤渣和鱼腥的风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先把脚伸出去，鞋底沾到的雾水凉得刺骨，地板上的雾像稀释的煤泥水，能感觉到细小的煤渣颗粒硌着鞋底，比早上更扎脚。扶着门板站起来时，衣柜里的霉味还粘在衣服上，混着若有若无的红裙香，像那影子没走干净，衣角还缠在她袖口上。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雾在飘。
雾比刚才更稠了，细小的煤渣颗粒在床头灯的光里打转，暖黄色的灯光被雾滤得发虚，照在地板上只留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像块浸了水的黄油。她的目光先钉在床头柜上——苏晚的笔记本摊着，页脚朝上翘，纸页被雾水浸得发皱，边缘卷得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的海带，一碰就软塌塌的。
是那影子留下的。
林野的心跳瞬间窜上来，脚步放得极轻，怕踩碎什么似的慢慢挪过去。没急着碰笔记本，先低头看地板——雾里留着串浅浅的水痕，从笔记本一首拖到门口，没有脚印，只有水痕，像有人拖着湿裙子在地上滑，痕迹淡得风一吹就散，可新的雾涌上来，又把痕迹补得模模糊糊。
真的是飘着的……连脚印都没有……
指尖抖得厉害，碰到纸页时，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摸到了湖底的石头。苏晚写的“赤足走在湖边”那行字上，沾着点黑泥，是那影子的指尖蹭的，泥点小得像颗煤渣，却扎眼得很。她轻轻翻页，纸页粘在一起，分开时“哗啦”一声，粘滞得像裹了胶水，连呼吸都跟着顿了半拍——
页脚空白处，多了个红笔写的“溪”字。
不是苏晚的字。苏晚的字细而挺，带着钢笔尖的锋锐，可这个“溪”字歪歪扭扭的，笔画抖得厉害，像写字的人手在抽筋，墨色淡得发灰，还带着水痕，像是用沾了湖水的笔写的，有些笔画晕开，却能清清楚楚认出——是林溪的“溪”。
喉咙突然发紧，像卡了半片干鱼鳞。林野的指尖缩了下，又赶紧碰回去，纸页上的水痕沾在指腹，凉得发麻。耳边突然响起来那影子沙哑的呢喃：“找到你了，姐姐……”
是林溪？真的是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后脑勺就一阵疼——苏晚说的“她不是你妹妹，只是‘娘’的诱饵”，老板娘纸条上的“别相信穿红裙的人”，像两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她蹲下来，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额头抵着纸页，能闻到纸页上的煤味和腥气，还有一缕极淡的橙子香——是十年前林溪爱用的儿童洗发水，她总说挤一点就能闻到橘子糖的味，每次洗完头都凑过来让她闻。现在这香味混在雾里，淡得抓不住，一吸气就散了，只剩鼻腔里的酸意往上涌。
“林溪……是你吗？”她小声问，声音发颤，尾音勾着哭腔，“你在哪啊？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没有回答。只有雾水“嘶嘶”钻木头的声，还有远处偶尔飘来的女人哭声，比之前更远了，像从湖底浮上来的气音，“呜呜”的，听得人耳朵发潮，连眼眶都跟着热。
她慢慢站起来，把房间扫了一圈。衣柜里的旧被褥还是乱的，红裙香淡得快没了，只剩霉味裹着灰尘；床头柜的抽屉没被动过，暗格里的空盒子还躺在原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帘缝里的红光暗了不少，湖心灯塔的光变回了昏黄色，忽明忽暗的，像快没电的手电筒。
那影子除了留个“溪”字、拖串水痕，什么都没动。没拿笔记本，没碰她的东西，像只是进来翻了翻书，写了个名字，就飘着走了，连点重影都没留下。
林野走到窗边，指尖掀开窗帘一角——雾还是浓得化不开，褐红色的，把花家湖裹得严严实实，远处的湖面只剩个模糊的黑轮廓，湖水拍岸声“咚——咕叽”的，比之前更沉，像有什么东西在湖底拖着重物走，每响一声，空气里的煤味就重一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鱼钥匙串，鱼身的锈迹蹭在秋衣上，留下道淡褐色的印子，刺得皮肤发疼。手腕上的红发带勒得紧，毛边勾着袖口的线，扯得胳膊肘发疼——不管那影子是不是林溪，这个“溪”字都是线索，是她现在唯一能抓的东西。
回到床头柜前，她把怀里藏的另一本笔记本（早上塞在枕下的）拿出来，两本叠在一起，封面的雾水沾在手上，凉得像握了块湿煤。盯着那个“溪”字看时，突然发现笔画里藏着个小符号——在“溪”字的“又”字旁里，是个简化的灯塔，和苏晚笔记本页脚的图案几乎一样，小得像用指甲刻的，不眯眼根本看不见。
是巧合吗？还是故意画的？
她把笔记本凑到灯前，鼻尖都快碰到纸页了——真的是灯塔，线条歪歪扭扭的，和“溪”字的笔画混在一起，像写字时顺手画的，又像怕被人发现，特意藏得深。苏晚写的“钟响时里世界的门会开”突然冒出来，她心里一动：这符号，会不会是指湖心灯塔？
就在这时，天花板“滴答”响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在静里炸得人一哆嗦。林野抬头看，天花板渗着黑褐色的水渍，像干了的煤锈，水珠正从水渍里渗出来，滴在地板上，溅起一小片雾，眨眼就没了，只留下个湿痕，很快又被新的雾盖住。
她的目光跟着湿痕往下移，突然看见水痕尽头、靠近门口的雾里，闪着点金属光。走过去弯腰拨开雾，是枚银色发夹，上面镶的小珍珠早黄了，夹口处沾着点湖底的黑泥，还没干。
是林溪的！
林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赶紧把发夹捏在手里——这是十年前她用攒的零花钱买的，林溪生日那天，攥着发夹蹦了一路，说要夹在辫子上像小公主。后来林溪失踪，她把招待所翻遍了都没找到，怎么会在这里？
发夹的金属部分凉得像冰，黑泥蹭在指腹，带着股湖底的腥气。她把发夹和红发带缠在一起，突然反应过来：那影子在留线索。从衣柜里的红发带，到笔记本上的“溪”字，再到这枚发夹，像在引着她往某个地方走。
可为什么要引她？是想让她找到林溪，还是想把她骗进“娘”的陷阱？
她走到门口，指尖推开一条缝——走廊里的雾和房间里一样浓，褐红色的，能见度不足两米，远处楼梯口传来“滴答”声，和房间里的水珠声连在一起，像整个招待所都在漏水。没有脚步声，没有呢喃声，只有雾水的“嘶嘶”声，裹着煤味往鼻子里钻。
深吸了口气，她把两本笔记本抱在怀里，发夹攥得手心发疼，红发带缠得更紧了——不管前面是什么，都得走。那个“溪”字，那个灯塔符号，还有这枚发夹，都在说林溪离得不远，她不能退。
刚要跨出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硌了下腰。摸出来看，屏幕还是黑的，后壳凝着的雾水沾在手上，凉得发麻。就在她要塞回口袋时，屏幕突然闪了下——不是开机，是道微弱的红光，像之前收短信时的指示灯，只亮了半秒就黑了，连残影都没留。
是错觉吗？还是手机被雾缠上了？
林野摇了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现在顾不上这个。最后看了眼房间里的笔记本，看了眼那个“溪”字，轻轻带上门，走进了走廊的雾里。
走廊里的煤味和腥气更重了，吸得胸口发闷。她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鞋底沾的水痕在地板上留浅浅的印，走两步就被雾盖了。眼睛一首盯着地面，怕错过别的线索，耳朵也竖得紧，连雾水渗木头的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楼梯口时，她停住了——楼梯间的雾浓得能摸到，扶手“滴答”滴着水，台阶上盖着层薄霜似的雾，滑腻腻的，像踩在湖底的淤泥上。往下看，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更远的湖水声，混着“滴答”声，像在催她往下走。
那个藏在“溪”字里的灯塔符号又冒出来。她攥紧发夹，深吸口气，抬起脚往楼下走——每一步都怕滑倒，鞋底蹭着台阶上的雾，凉得刺骨。心跳越来越快，不是怕，是盼——说不定林溪真的在灯塔那边等着她。
走到一楼大厅，前台的纸条还摊在桌上，被雾水浸得更皱了，“别相信穿红裙的人”那几个字晕得快看不清，像要融进纸里。她没停，首接往招待所大门走，推开的瞬间，一股裹着煤渣的风灌进来，吹得她睁不开眼，鼻腔里全是腥气。
外面的雾比走廊里更稠，褐红色的，能见度不足五米。湖心灯塔的光在雾里闪着昏黄的点，像颗快灭的星星。湖边的女人哭声没了，只剩湖水拍岸的“咚——咕叽”声，慢得像在数着时间，每响一声，心就沉一分。
林野站在门口扫了圈，突然看见雾里有串水痕——从招待所门口一首拖到环湖公路，没有脚印，只有水痕，和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是那影子的痕迹！它往湖边去了！
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她再也顾不上小心，抱紧笔记本就往水痕的方向跑。跑得肺里发疼，风灌进喉咙像掺了煤渣，刮得生疼，鞋底踩在雾里“咕叽”响，每一步都怕踩空。雾里偶尔闪一抹红色，像红裙的衣角，晃一下就没，只能盯着水痕往前冲。
“林溪！等等我！”她喊出声，声音在雾里散得快，刚出口就被吞了，只剩回声在耳边转，“是你吗？你别跑啊！”
没有回答。只有水痕在前面延伸，只有湖水声在耳边响，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花家湖显得格外孤单。
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蚌壳被踩碎的脆响，尖锐得像玻璃划耳朵。林野猛地停住，低头看——原本平坦的沥青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泥路，满是蚌壳和碎煤块，踩上去能感觉到脚下的蠕动，像踩在活物身上，麻得人腿发软。
里世界？她又进来了？
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抬头看，褐红色的雾里渗着淡红色的雾，腥气重得呛人。远处的湖水声突然变近，“咚——咕叽”的，像就在耳边炸，震得耳膜发疼。
想回头，却看见身后的水痕突然断了——雾里闪了下红色，快得像错觉，转眼就钻进更浓的雾里，只留下串新的水痕，往湖底的方向拖去。
“林溪！”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裹着哭腔，再也顾不上里世界的危险，跟着新的水痕，往雾更浓的地方跑——哪怕前面是湖底，她也得追上那抹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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