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喊声还没在雾里散透，那抹红就飘起来了——没等她脚下一步，红绸似的裙摆扫过泥路时，连蚌壳都没被碰响，轻得像片被风勾着的影子。她心一紧，连呼吸都忘了，拔腿就追，刚被蚌壳划开的口子渗出血，混着泥水粘在鞋底，每跑一步都像有细针在扎脚底板，疼得她牙都快咬碎了。
“林溪！别跑！”她喊得嗓子都劈了，风灌进喉咙里，带着煤渣子似的，刮得生疼。雾比刚才更稠，褐红色的气团裹在身上，冷得像贴了层湿毯子，细小的煤渣钻进衣领，蹭着脖子发痒，越挠越痒。没跑几步，额角的汗就下来了，混着雾水淌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盯着前面那抹红——忽明忽暗的，像雾里飘着的鬼火，离得不远，却怎么也追不上。
前面的红裙女孩没回头，飘得倒越来越快。林野眼睁睁看着那抹红在雾里拉长成一条线，又突然缩成一点，像被雾吞了又吐出来。她拼命加快脚步，膝盖软得发晃，肺里像塞了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响得厉害，可那女孩始终离她两三米远，不远不近的，像故意逗着她追。
“等等我……我是姐姐啊……”她声音软下来，带着哭腔，眼泪混着汗砸在泥路上，“啪嗒”一声就被黑泥吸进去，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恍惚间，十年前的夏天突然冒出来——那时林溪的红裙是亮堂堂的，阳光一晒能晃出金粉似的光，跑起来裙摆扫过沙滩，能带起细碎的沙粒，边跑边喊“姐姐快来追我”，声音脆得像玻璃珠。可现在这抹红沉得发暗，像在血水里泡过，连飘起来都没个活气，更别说笑声了。
脚下的泥路越来越滑，蚌壳和碎煤块硌得更狠，血渗得更多，鞋底粘的泥越来越重，每抬一次脚都要费老大劲。她低头看了眼——泥路上留着她的血脚印，歪歪扭扭的，沾着黑泥和煤渣；可前面那女孩的轨迹，只有一串浅浅的水痕，没有脚印，没有重量，水痕里沾着点煤渣，像用湿手指在泥上划的，风一吹就淡了些。
真的是飘着的……根本不是人……
苏晚笔记本里的话突然戳进脑子里——“她不是你的妹妹，只是‘娘’的诱饵”，冷不丁的，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下。林野脚步顿了半秒，可前面那抹红又动了，红裙摆扫过一丛泥里的水草，水草连晃都没晃一下——根本没风，是那女孩自己在飘。
她咬了咬牙，接着追。不管是不是诱饵，她都得追上——这是她唯一的线索，是找林溪的最后指望。跑着跑着，雾里突然飘来阵呢喃声，不是湖水声，不是风声，就贴在耳边似的，“姐姐……来啊……”
是林溪的声音！
林野眼泪又涌上来，脚步更急了，“我来了！林溪！你等等我！”可那呢喃声没等她喊完就断了，前面的红裙女孩猛地拐了个弯，钻进一片更浓的雾里，那抹红“唰”地就没了——不是消失，是被雾裹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影子都透不出来。
“林溪！”她慌了，顺着女孩转弯的方向冲过去，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路上。手掌撑在泥里时，被蚌壳划了道大口子，血立刻渗出来，混着黑泥粘在手上，腥气和煤味钻进鼻子，恶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膝盖也破了，牛仔裤粘在伤口上，一扯就疼得钻心。抬头往前看，雾里空荡荡的，那抹红没了，只有那串水痕还在，顺着转弯的方向延伸，慢慢淡下去，最后融进雾里，连尽头都看不清。
“在哪……你到底在哪……”她扶着膝盖喘气，声音发颤，眼泪掉在泥里，砸出小小的坑，又很快被新的泥填上。风里的腥气更重了，还混着点淡淡的红裙香——和衣柜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是那女孩留下的。她顺着水痕往前走，脚步放得极轻，怕错过什么，手指攥着那枚银质发夹，发夹边缘硌着手心的伤口，疼得她脑子清醒了点。
走了没几步，雾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是水的声音，像有人从湖里爬上来，带着湿淋淋的重感。林野的心跳瞬间蹦到嗓子眼，屏住呼吸，慢慢挪到一丛水草后面，只敢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看。
雾里站着个穿红裙的女孩，背对着她，头发很长，垂在背后，发尾还滴着水，和林溪的发型一模一样。女孩的裙摆也在滴水，水珠顺着裙摆滴在泥路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那串水痕就是从她脚下延伸出去的。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肩膀也不晃，像是在看湖，又像是在等什么。
“林溪？”林野小声喊，声音轻得像雾，怕一使劲就惊到她。
女孩没动，也没回头。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慢慢从水草后面走出来，脚步放得比猫还轻，每走一步都要先踩踩泥路，确认不会发出声音。离女孩越来越近，她能看到女孩红裙上沾的煤渣，看到裙摆上的水渍慢慢往下滴，还看到女孩的头发上缠了点湖底的水草——细细的，绿色的，像根线似的缠在发尾，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溪，是我……姐姐啊……”她又喊，声音里带着祈求，“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
女孩终于动了——不是回头，是抬起手，指尖沾着黑泥，轻轻拂过头发上的水草。动作很慢，很轻，像在摸什么宝贝，可那只手……林野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那只手白得发灰，没有一点血色，指关节细得像枯树枝，指甲盖泛着青白色，一看就知道在湖里泡了不知多久，根本不是林溪那只软乎乎、指甲盖带着粉色的手。
“你不是林溪……”她声音抖得厉害，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泥里，发出“咕叽”一声，在静里格外清楚。
女孩突然动了——这次是转身。林野的呼吸瞬间卡住，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脸，可雾太浓，女孩的脸像蒙了层湿纱，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和林溪像，又不像——额头太宽，下巴太尖，最吓人的是眼睛的位置，不是闭着，是空荡荡的黑洞，里面还渗着淡淡的红雾，像有东西在洞里飘来飘去。
“啊——！”林野尖叫出声，转身就跑，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腿软得差点栽倒。她不敢回头，不敢想刚才看到的黑洞，脑子里全是苏晚的话，全是那个没眼睛的脸，跑着跑着，眼泪糊住了视线，脚下的泥路越来越滑，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去。手掌还在流血，血粘在衣服上，又冷又硬，膝盖的伤口也在疼，每跑一步都像在受刑，可她不敢停——一停，那个没有眼睛的女孩就会追上她，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肯定比现在疼一百倍。
跑着跑着，前面的雾突然亮了点——不是阳光，是湖心灯塔的光，昏黄色的，在雾里闪着，像颗快灭的星星。林野心里一喜，朝着灯塔的方向跑，可没跑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重重摔在泥路上。这次摔得更重，额头磕在碎煤块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半天没缓过劲来。
身后的“窸窣”声越来越近，红裙香也越来越浓，都快贴到后背了。林野挣扎着想爬起来，胳膊软得用不上力气，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她能感觉到女孩的脚步停在她身后，能感觉到女孩的裙摆扫过她的脚踝，凉得像冰，连骨头都跟着发寒。
“姐姐……你怎么不跑了？”女孩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笑意，那笑意冷得像冰碴子，“我找你找了好久……”
林野的身体僵住了，不敢动，不敢回头，只能死死攥着手里的银质发夹——指节都泛白了，发夹的尖儿嵌进掌心的伤口，疼得她脑子清醒了点。她想起这枚发夹是十年前给林溪买的生日礼物，林溪当时高兴得蹦了半天，说要天天戴着；想起自己来花家湖就是为了找林溪，不能就这么栽在这里。
她突然猛地转身，手里的发夹朝着女孩的方向挥过去——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她都要拼一把。可手挥空了，雾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串水痕还在，从她脚下延伸到湖边，然后慢慢淡下去，最后融进雾里，连一点湿印子都没留下。
“人呢？”林野喘着气，环顾西周，雾里连个影子都没有，红裙香也淡了，只有湖水声“咚——咕叽”的，从远处传来，像在笑她的狼狈。
她慢慢爬起来，扶着旁边的水草站稳，额头的血还在流，糊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她用手背擦了擦，手背沾满了血和泥，黑乎乎的，看着吓人。她看向湖边的方向，雾里还是空荡荡的，那串水痕己经快看不见了，只有偶尔闪过的一点红光，像女孩留下的痕迹，又像错觉。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蹲下来，抱着膝盖，眼泪掉在泥里，“林溪……你到底在哪啊……”
哭了不知道多久，雾里突然传来一阵钟声——不是之前的七声钟响，就一声，很轻，却很沉，从湖心灯塔的方向传过来，震得雾都跟着晃了晃。林野猛地抬起头，看向灯塔的方向——昏黄色的光突然亮了点，像眨了下眼，然后又暗下去，像在给她递信号。
苏晚笔记本里的灯塔图案突然冒出来，还有那个藏在“溪”字里的小符号。她想起苏晚写的“钟响时里世界的门会开”，想起老板娘说的“躲进衣柜”，想起刚才那个没有眼睛的女孩——也许，灯塔里有答案，也许，林溪就在灯塔里。
她慢慢站起来，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和血，攥紧手里的笔记本和发夹，朝着灯塔的方向走。脚下的泥路还是滑，伤口还是疼，可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她己经没有退路了，花家湖的雾像个铁笼子，把她困在里面，只有找到灯塔，找到真相，才能找到林溪，才能活下去。
雾里的水痕还在，断断续续的，像在给她指路。她顺着水痕走，每走一步都要低头确认方向，怕走错。风里的腥气还是很重，可她己经不在乎了，脑子里只有灯塔的光，只有林溪的名字。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的雾突然薄了点，能看到湖心灯塔的轮廓了——很高，很旧，塔身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像棵长在湖里的老树。灯塔的光忽明忽暗的，在雾里闪着，像在等她过去。
“快到了……再走几步就到了……”林野小声给自己打气，脚步加快了点。脚下的泥路慢慢变成了石板路，虽然还是滑，却没有蚌壳和碎煤块了，脚底板的疼也轻了点。
就在她离灯塔越来越近的时候，雾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又是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很近。她猛地回头，雾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串水痕还歪歪扭扭地拖在身后，没走几步就淡得快看不见了，只剩一点湿印子粘在石板路上。
“又跟上来了……”她心脏一阵发寒，不敢再回头，加快脚步朝着灯塔跑。她知道，那个女孩还在跟着她，像个甩不掉的影子，可她现在没空想这些——必须尽快赶到灯塔，必须找到真相。
灯塔的门就在前面，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个张开的嘴巴，等着她进去。林野深吸了口气，攥紧怀里的笔记本和发夹——指节都泛白了，然后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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