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触须全缩回去了,天花板裂缝里还挂着几缕湿痕,像没擦干净的鼻血,偶尔往下渗颗小水珠,砸在淤泥里,“嗒” 一声,没什么回响。地面的泥比刚才更厚了,踩下去能陷到半指深,黑泥裹着鞋底,黏得扯脚,混在里面的细鱼鳞专往脚趾缝里钻,硌得人脚心发慌。我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 “咚” 撞在墙角,疼得倒抽口气 —— 可这点疼,跟太阳穴里那根烧红的针比,连痒都算不上。
缝合者还在走。
一步,又一步。左腿拖在地上,“沙沙” 蹭着泥,每动一下,裤脚就带起串泥星子,粘在白大褂下摆上。它脸上的缝合线里渗着湖水,不是流,是慢慢往外沁,一滴,又一滴,砸在地上晕开黑圈,圈里的鱼鳞会轻轻翻个身,像刚活过来似的。手里的海豚钥匙扣晃来晃去,断了的尾巴尖偶尔蹭到衣料,把上面的煤渣蹭下来,掉进泥里,没一会儿就被新的泥盖住。
“为…… 为什么啊…… 你不抓住我?”
它又开口了。两个声音搅在一起,林溪的细嗓像泡胀的棉花,软得发黏,还带着点哭腔;苏晚的哑嗓掺在里面,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湖底的腥气,刮得人耳朵疼。我往墙角缩了缩,后背贴紧墙 —— 墙是凉的,可浑身烧得慌,太阳穴里的针越扎越深,眼前的缝合者开始晃,一会儿是林溪的脸,一会儿是苏晚的脸,最后又拼成那道歪歪扭扭的缝合线,黑线上还挂着点湖泥。
“我抓了…… 我抓了啊……” 我声音发颤,手指抠着墙皮,碎渣子掉在手心,“没抓住…… 我不是故意的……”
它没理我。又往前挪了一步,现在离我只有一米远。我能看清它缝合线里的皮肤在动,像有小虫子在下面爬,偶尔鼓出个小包,又很快瘪下去,渗出来的湖水就多了点。它的右眼 —— 苏晚那只浑白的眼,突然眨了一下,眼白里的血丝像水草似的缠在一起,盯着我手里的矿灯,好像那灯是什么熟人似的。
“为…… 为什么…… 不抓住我?”
第二遍问话砸下来时,太阳穴突然炸了。
眼前的走廊没了。换成十年前的花家湖岸,太阳毒得晃眼,湖面亮得像铺了层碎玻璃,晃得人睁不开眼。林溪穿那条红裙子,蹲在水边,手里举着个螺蛳,冲我喊:“姐姐!你看这个!花纹像小裙子!”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点喘 —— 刚跑过来的,额头上有汗。
我手里攥着手机,壳是林溪送的,粉色的,上面贴的小熊掉了只耳朵。屏幕亮着,同学还在催:“快发啊,我等看湖景呢,别磨叽!” 我皱着眉挥挥手:“别烦我,等我调完滤镜再说。” 林溪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把螺蛳放进她的小铁盒 —— 那盒子是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粉色的,边角磕掉一块,里面还垫着她自己剪的纸巾。
然后她就叫了。
“姐姐!救我!”
我抬头时,湖面上己经旋起个黑漩涡,转得飞快,水草在里面打着转。林溪的手在漩涡边上晃,红裙子的裙摆被卷得往上翻,露出小腿上那道爬树摔的疤 —— 当时还流了血,她哭着说 “姐姐吹吹就不疼了”。我想跑过去,可脚像被钉在沙滩上,鞋底沾的沙子烫得脚心发疼,手机还在手里攥着,同学又发了条消息:“你到底发不发?不发我走了啊!”
“我来了!溪溪我来了!”
我喊着往前冲,可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慢得要死。眼睁睁看着漩涡把她往里面拉,她手里的小铁盒掉在地上,螺蛳撒了一地,有个还爬到我鞋边,我抬脚想踩,又猛地收回来 —— 那是林溪最喜欢的 “小裙子螺蛳”,她刚才还说要带回家养。
“姐姐!快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半个身子都进了漩涡,“我怕…… 姐姐……”
画面碎了。
我猛地回神,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泥里,溅起小泥点。缝合者离我又近了半步,湖水己经漫到我鞋边,凉得脚趾发麻。它的左眼 —— 林溪那只清亮的眼,正往下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钥匙扣上,把塑料海豚打湿了,红眼睛泡得发亮,像要渗出血来。
“为…… 为什么…… 不抓住我?”
第三遍问话响起来时,后脑勺开始疼,像有根棍子在里面敲,一下比一下重。这次闪回的是林溪走后的第二天。
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石头凉得硌屁股。妈在旁边哭,肩膀一抽一抽的,警察的船在湖里转,捞了半天,只捞上来林溪的小铁盒 —— 盒子里的螺蛳都死了,泡在浑水里,像小石子。我手里攥着那个海豚钥匙扣,是警察在沙滩上找到的,断了的尾巴上还沾着点红布屑,是林溪裙子上的。
妈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皮肤里,疼得我一哆嗦。她问:“溪溪喊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说啊!”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嘴里反复说:“我不知道…… 我没听见……” 其实我听见了,我听见她喊 “姐姐救我”,听见她喊 “我怕”,可我那时候在调滤镜,在跟同学聊天,在嫌她烦 —— 嫌她总粘着我,嫌她耽误我玩手机。
“你撒谎!” 妈把我往石头上推,我的后背撞得生疼,“你是不是又在玩手机?是不是!你说话啊!”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爬起来就跑。钥匙扣掉在地上,我没敢捡 —— 我怕看见那个红眼睛,就想起林溪最后看我的眼神,想起我自己有多自私。
“不是的…… 妈我不是故意的……”
我抱着头蹲下来,眼泪砸在泥里,和湖水混在一起,溅起细小的涟漪。太阳穴的针还在扎,后脑勺的棍子还在敲,耳朵里嗡嗡响,混着林溪的哭声,苏晚的低语,还有湖水拍墙的声音,像有无数个人在我脑子里说话。
缝合者蹲下来了。
它的膝盖跪在泥里,白大褂下摆全沾了黑泥,还往下滴。脸上的缝合线渗的湖水更多了,滴在我的裤子上,凉得我一哆嗦。它把钥匙扣举到我面前,塑料海豚的红眼睛正对着我,掉了块漆的地方露着白塑料,跟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为…… 为什么…… 不抓住我?”
这次的呢喃里,苏晚的声音更清楚了,还掺了句我听过的话:“煤里有眼睛…… 你看啊……” 我顺着它的目光往地上看 —— 泥里的鱼鳞正慢慢聚在一起,拼成个模糊的眼睛形状,黑瞳孔,白眼球,连眼白里的血丝都像模像样,就那么盯着我。
“啊!别过来!别碰我!”
我猛地往后缩,后背 “咚” 撞在墙上,疼得闷哼一声。可那鱼鳞拼的眼睛还在动,一点一点往我这边爬,泥里的湖水跟着往这边流,漫到我的膝盖,凉得骨头缝都疼。缝合者还举着钥匙扣,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念:“抓住我…… 姐姐…… 你抓住我啊……”
十年前的画面又涌上来了。
是林溪走后的一个月,我在她房间收拾东西,翻到她的日记。最后一页的字歪歪扭扭的:“明天要跟姐姐去花家湖摸螺蛳,姐姐说要给我买草莓冰淇淋。姐姐最近总玩手机,我想让她陪我玩翻花绳,就像以前那样。”
日记里夹着张照片。是我十岁生日那天拍的,林溪举着个小蛋糕,奶油沾在嘴角,我手里攥着这个海豚钥匙扣,笑得露出豁牙。照片的边角被她摸得发毛,背面还写着 “姐姐和我”,是她刚学的字,笔画歪歪扭扭的。
“我错了…… 溪溪我错了……” 我哽咽着,伸手想去碰钥匙扣 —— 指尖刚碰到塑料海豚,就被缝合者的手抓住了。
它的手真凉啊,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的,指缝里的黑泥沾在我手上,黏得擦不掉。手腕上也有缝合线,一道叠一道,像没扎紧的绳子,还在往下渗湖水。它的指甲很长,轻轻掐着我的手腕,不疼,可我动不了,只能看着它的眼睛 —— 林溪的眼在掉眼泪,苏晚的眼在笑,两种表情拼在一张脸上,怪得让人想吐。
“为…… 为什么…… 不抓住我?”
第五遍问话砸下来时,头像是要炸开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在泥里,耳朵里全是林溪的声音,一遍一遍喊 “姐姐救我”,还有妈哭的声音,警察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个永远醒不了的噩梦。我想捂耳朵,手被抓住了;想站起来跑,腿被湖水裹着,动不了;想喊,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缝合者慢慢站起来,拖着左腿,又往我这边靠了靠。现在它的脸离我只有一拳远,我能闻见它呼吸里的腥气,像烂水草混着死鱼的味;能看见它缝合线里的皮肤还在动,小虫子似的;能看见它眼睛里我的影子 —— 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全是泥和泪,狼狈得像条丧家犬。
“你…… 记起来了……” 它说,这次两个声音终于合在了一起,不再碎了,“你记起来…… 你没抓住我……”
我点点头,眼泪还在掉,砸在它的手上。它没躲,就那么看着我。湖水己经漫到我的腰,凉得我打哆嗦,脚边的鱼鳞眼睛还在盯着我。走廊尽头传来 “滴答” 声,是护士站那边的注射器,残留的液体还在往下滴,慢得很。
“我想抓住你的……”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没抓住…… 对不起…… 溪溪对不起……”
缝合者没说话,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它往后退了一步,湖水跟着往回退,鱼鳞眼睛也散了,变回细小的鳞片,混在泥里。手里的钥匙扣还在晃,断了的尾巴尖对着我,像在提醒,又像在告别。
可我知道,这没完。
它的呢喃还在我耳朵里转,“为什么不抓住我”,一遍又一遍,像咒语。头还在疼,眼前的画面还在闪,林溪的脸,苏晚的脸,钥匙扣,小铁盒,日记…… 所有东西缠在一起,像张网,把我困在里面,越挣扎缠得越紧。
走廊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暗了半截。缝合者的影子在昏暗中拉得很长,脸上的缝合线渗着微光,像串小灯笼。它又往前挪了一步,嘴里开始念另一句话,声音很轻,却能清清楚楚钻进我耳朵里:
“里世界…… 要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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