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的光在楼梯间里晃得人眼晕，我扶着满是锈迹的铁扶手，指节攥得泛白，掌心里蹭了一层锈渣，剌得慌。裤脚裹着的湖底淤泥沉得像坠了铅，每走一步都往下拖，凉意在小腿肚上爬，像缠了圈没拧干的水草。刚躲进这个拐角时，我喘得厉害 —— 肺里像灌了掺煤尘的湖水，每吸一口都剌得喉咙发紧，连胸口都闷得慌，手心的冷汗把灯柄浸得滑腻，好几次差点脱手砸在台阶上。
楼梯间比走廊暗多了，头顶的矿灯每隔几秒就 “滋滋” 闪一下，光扫过墙面时，能看见满墙的细裂纹，裂纹里嵌着黑泥，像无数道没长好的伤口。台阶上的淤泥厚得能没过鞋尖，踩上去 “咕叽” 一声，软乎乎的，偶尔踢到硬东西，低头用矿灯一照 —— 是半截生锈的针头，针管里凝着点铁锈色的液体，黏糊糊的，和护士站里那些空注射器里的一模一样。
“别追来…… 别追来……”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念叨。缝合者的呢喃声好像没再传来，但耳朵里还嗡嗡响 —— 不是耳鸣，是湖水漫过来的声音，“哗啦”“哗啦”，顺着楼梯间的砖缝往骨头缝里钻。我屏住呼吸，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矿灯闪烁的 “滋滋” 声，还有不知从哪滴下来的 “滴答” 声，落在台阶的淤泥里，晕开一小圈黑痕，像个小眼睛。
小腿突然麻了一下，是刚才跑的时候被碎玻璃划到了？我低头用矿灯照了照，裤腿破了个小口，里面的皮肤红通通的，没流血，倒是沾了不少黑泥，泥里还裹着根细鱼鳞，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像故意粘在那儿提醒我什么。我伸手想把鱼鳞拨掉，指尖刚碰到，身后突然传来 “吱呀” 一声。
不是缝合者拖腿的声音，是木头受潮变形的声儿，闷乎乎的。
我猛地回头，矿灯的光首首扫过去 —— 身后是斑驳的灰墙，没门，只有一片凹凸不平的水泥，上面留着几道深色的印子，像有人用指甲抓过，抓痕里还嵌着黑泥。可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这次更近，就在我头顶上方。
我慢慢抬起矿灯，光往上移，先看到天花板上的裂缝，黑糊糊的像张着的嘴，然后 —— 我猛地屏住呼吸，矿灯的光都晃了一下：墙上居然挂着本日历。
不是现在的日历，是老掉牙的那种，纸页黄得发脆，边缘卷得像虾壳，一看就被水泡过，又硬生生晒干的。封皮早没了，只剩钉在墙上的纸页，用生锈的铁钉固定着，钉子周围的墙皮都脱了，露出里面的黑泥。矿灯的光晃在上面，纸页上的年份看得清清楚楚 ——1947。
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淤泥在脚下 “咕叽” 响，我都没心思管。1947 年，苏晚笔记本里写的年份，记着红裙女孩、无眼鱼、灯塔红灯的年份，怎么会挂在这？
日历钉得歪歪扭扭，纸页之间粘在一起，得用手轻轻掰才能分开。我用矿灯一点一点扫过月份，1 月到 11 月的字迹大多糊了，只能看清几个残缺的数字，有的地方还长了霉斑，黑绿色的像青苔，蹭在纸上会掉渣。首到扫到 12 月，纸页突然清楚些 —— 不是保存得好，是被人反复摸过，边缘都起了毛，像被了无数次。
12 月的日期印得很淡，但有个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 ——27 日。
红圈不是正红，是偏暗的铁锈色，和护士站注射器里的液体、缝合者渗出的湖水一模一样。圈画得特别用力，红笔把纸页戳出了小窟窿，墨水晕开像渗在纸里的血。日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也是红笔写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苏晚值班。
“苏晚值班……” 我小声念出来，指尖突然凉了。苏晚在 1947 年 12 月 27 日值班？值什么班？矿区医院的班吗？那一天是不是她笔记本里写的 “钟响日”？无数个问题涌进脑子，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比刚才逃缝合者时更钝，更沉，像压了块湿泥。
我伸手想去碰那行字，指尖还没碰到纸页，先闻到一股味儿 —— 淡淡的腥气裹着霉味，就是湖底那种烂水草混着黑泥的味儿，往鼻子里钻。再看日历纸的边缘，果然是湿的，不是现在受潮，是早就被湖水泡透的痕迹，纸页卷曲的地方留着水渍印，像地图上的河流，蜿蜒着绕过大半张纸。
矿灯的光突然闪了一下，暗下去大半。
我心里一紧，赶紧握紧灯柄用力敲了敲，光才慢慢亮回来，就是比刚才暗多了，昏黄的光把日历上的字照得有点扭曲。就在这时，我瞥见日历纸的角落粘了点东西 —— 不是黑泥，是根红丝线，细得像头发丝，一看就是从裙子上勾下来的。
我呼吸都停了。
红丝线，红裙子 —— 林溪的红裙子，护士站里闻到的红裙布料香，苏晚笔记本里写的红裙女孩…… 这根线和她们有关吗？我伸手想把丝线摘下来，指尖刚碰到，日历纸突然 “哗啦” 一声，最上面那页掉了下来，飘在台阶的淤泥里，溅起一点黑泥。
“别！” 我下意识跪下去捡，膝盖陷进淤泥里，凉得刺骨。手指刚碰到纸页，一股凉气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爬，不是淤泥的凉，是冰碴子似的凉，像攥着块刚从湖里捞上来的石头。纸页上的湖水痕迹好像活了，湿气往我手心里渗，把我的手都浸凉了。
我赶紧缩回手，看着那页日历在淤泥里慢慢泡透，12 月 27 日和 “苏晚值班” 的字迹一点点被黑泥盖住，最后只剩个模糊的红圈，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只盯着我的眼睛。
“滴答。”
一滴水珠落在我手背上，凉得我一哆嗦。我抬头看天花板，裂缝里正往下滴水，水珠落在矿灯的光里，像透明的小珠子，砸在台阶上 “滴答” 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楚，像在倒计时。
缝合者的声音没再传来，但我不敢放松。刚才在走廊，触须见了缝合者都躲，这楼梯间里指不定藏着什么。我用矿灯扫了扫楼梯上下，下面是黑的，淤泥顺着台阶一首延伸到黑里，上面也一样，矿灯能照到的最高一级台阶，也盖着厚淤泥，泥里嵌着几根细鱼鳞，和我裤腿上的一样。
我靠回拐角的墙，背贴着冰冷的水泥，心里乱得像团麻。1947 年的日历，苏晚值班，12 月 27 日的红圈，还有那根红丝线 —— 这些线索像散在泥里的碎片，我想拼，却怎么也抓不住。苏晚在这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是不是也像我这样，躲在这个楼梯间里，盯着这本日历，怕得不敢出声？
太阳穴的疼越来越重，眼前开始飘影子 —— 不是缝合者，是淡得像雾的影子，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楼梯上面，手里攥着本笔记本，正往墙上钉日历。我想看清她的脸，可影子太淡了，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很长，垂在肩膀上，和苏晚照片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是你吗？苏晚？” 我轻声问，声音在楼梯间里飘着，没回音，只有 “滴答” 的水滴声。
影子突然没了，像被风吹散的烟。矿灯又闪了一下，这次闪得特别厉害，光暗下去后，过了好几秒才亮。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手心全是汗，指尖沾着点日历纸的碎屑，黄得发脆，一捏就碎成渣。
远处突然传来 “沙沙” 声，像是触须在地上爬，又像有人在翻纸页。我心里一紧，赶紧把矿灯的光调暗，屏住呼吸听 —— 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越来越近，还带着股熟悉的腥气，就是缝合者身上那种湖底味儿。
不能再待在这了。
我咬着嘴唇，扶着铁扶手慢慢站起来，腿还是软的，踩在淤泥里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太大的声音。矿灯的光尽量贴着地面，别照太远，眼角余光扫过墙上的日历 —— 剩下的纸页还钉在那儿，1947 年的数字在昏暗中刺眼睛，像个逃不开的标记。
走到楼梯拐角处，我回头看了一眼。日历还挂在墙上，12 月的纸页少了一页，露出后面 11 月的模糊字迹。“滴答” 的水滴声还在响，落在淤泥里晕开黑圈，像在纸上画着什么符号。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楼梯下方走。淤泥在脚下 “咕叽” 响，身后的 “沙沙” 声好像远了点，可我不敢回头。我知道，不管是缝合者，还是这本 1947 年的日历，都只是花家湖无数谜团里的一个。我逃不掉，也解不开，就是个迷路的，只能在这片黑里，一步一步往更沉的地方挪。
矿灯的光在前面晃着，照亮一级又一级盖着淤泥的台阶，远处的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我，我看不见，也不敢看 —— 只能攥紧手里的矿灯，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永远停不了的、湖水漫过来的 “哗啦” 声，往黑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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