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的光在手里晃得发虚,灯柄上的冷汗被体温烘成了黏腻的一层,指尖却凉得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缝合者那裹着湖腥气的呢喃声没再传来,可耳朵里的嗡鸣还缠着 —— 不是耳鸣,更像无数根细水草在耳道里轻轻扫,一下一下,痒得人心里发慌。我扶着楼梯间的墙,慢慢从拐角挪出来,裤脚的淤泥坠得腿发沉,每走一步都 “咕叽” 响,黑泥顺着裤管往下滴,在台阶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没几秒就被周围的潮气吸得只剩个淡褐色的印子,像从未存在过。
墙皮簌簌往下掉渣,指尖碰到的地方冰凉,还沾着点细煤粉 —— 不知道是从天花板的裂缝里漏下来的,还是这墙本身就渗着煤锈。我抬头往楼梯上方看,矿灯的光扫过钉在墙上的 1947 年日历,剩下的纸页在风里轻轻颤,边缘卷得像被啃过,红圈标出的 12 月 27 日还隐约能看见,可 “苏晚值班” 那行小字己经被黑泥盖了大半。刚才还能清晰想起的苏晚笔记本里的内容,现在突然有点模糊,只记得 “钟响”“里世界” 这几个词,具体写了什么,像被雾裹住了。
“先出去再说……” 我小声跟自己说,声音在楼梯间里飘了飘,撞在墙上弹回来,听着有点陌生。刚迈出一步,突然想起什么 —— 今天好像是妈的生日?不对,是上个月?还是下个月?脑子里像塞进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越想越沉,越想越乱。我记得妈总在生日那天早起煮红枣粥,粥熬得稠稠的,枣核要挑得干干净净,她会把剥好的枣肉放进我碗里,说 “多吃点,补气血”。可现在我使劲想那粥的味道,却只记得个模糊的 “甜”,具体是蜜甜还是枣本身的甜,怎么也抓不住;连妈递粥时的手,我都想不起来是胖是瘦,只记得手腕上好像有个银镯子,晃起来 “叮铃” 响,可那镯子是妈自己的,还是外婆给的?又忘了。
矿灯的光突然闪了一下,暗下去半截,再亮起来时,光影在墙上扫过,我猛地抬头 —— 刚才那影子,是不是有点像妈?穿着她常穿的那件蓝布衫,站在楼梯上方,好像在等我。我赶紧往上走了两步,脚底下的淤泥 “咕叽” 响得更厉害,可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人影,是墙角堆着的几块黑泥,形状刚好像个人站在那。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我扶着墙,大口喘了口气,肺里全是湖腥气混着煤尘的味道,呛得嗓子发疼,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 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特别小,刚出口就被楼梯间的潮气吞了。我想回忆妈最常说的话,比如 “放学早点回家”“天冷加件衣服”,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完整,只剩几个零散的词,在脑子里打转。倒是想起小时候,妈带我和溪溪去镇上赶集,溪溪赖在玩具摊前不走,非要买个会蹦的青蛙,妈笑着掏了钱,还帮溪溪把青蛙上的弦拧紧,肆叁M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青蛙蹦起来的时候,溪溪笑得特别响。可那画面里,妈的脸是模糊的,像蒙了层毛玻璃,我想伸手擦干净,画面突然碎了,只剩下溪溪手里的青蛙,绿颜色的,在脑子里蹦来蹦去,越蹦越远。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找有没有妈给我的东西 —— 比如她织的手套,或者写着家里电话的纸条,可摸了半天,只摸出苏晚的笔记本和半块干硬的饼干。笔记本的封面沾了点黑泥,我翻开第一页,那行 “穿红裙的女孩” 的字迹还在,可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发现这个笔记本的了。是在 302 房的抽屉里?还是在招待所的楼下?脑子里又是一阵乱,像有无数个碎片在撞,却拼不成完整的画面。只有一个片段特别清晰:妈牵着我和溪溪的手,走在花家湖的湖边,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妈头发飘起来,溪溪手里举着个纸风车,风车转得 “呼呼” 响,妈笑着说 “慢点跑,别摔了”。可那风是什么味道的?妈穿的蓝布衫有没有沾着煤尘?我又想不起来了,只有溪溪的风车,在脑子里转个不停,转得我头晕。
矿灯又闪了一下,这次闪得特别厉害,光暗下去的时候,我听见远处传来 “滴答” 声,像是从护士站的方向来的,又像是从楼梯间的天花板上掉下来的。那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我心上,每响一下,脑子里的记忆就模糊一点。我突然害怕起来,怕再想下去,连 “妈带我们来花家湖” 这个片段都会消失,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屁股沾到台阶上的淤泥,凉得一哆嗦,可我没力气站起来。裤脚的淤泥己经干了点,硬邦邦的,磨得小腿发痒。我看着台阶上的黑泥,泥里映出我模糊的影子,矿灯的光打在上面,影子的脸看起来特别陌生,好像不是我自己。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能感觉到皮肤的温度,却觉得这张脸不属于我,就像那些记不起来的记忆,明明应该是我的,却被什么东西抢走了。
“溪溪……” 我又想起妹妹,想她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样子,想她喊 “姐姐” 时的声音,可她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她穿的红裙子,在脑子里特别清楚,像一团火,烧得我眼睛疼。我突然明白,缝合者没走,它只是换了种方式跟着我 —— 它在偷我的记忆,偷我最亲的人的样子,让我变成一个只有碎片的人,困在这个里世界里。
远处的 “滴答” 声还在响,我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指甲掐进封面的牛皮里,却没感觉。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妈牵着我和溪溪,站在花家湖的湖边,风里有煤尘和湖水的味道,溪溪的风车转得 “呼呼” 响。其他的,都像被湖底的淤泥埋了,再也挖不出来。我靠在墙上,看着楼梯间的黑暗,第一次觉得,比起缝合者,这种慢慢失去记忆的恐惧,更让人喘不过气。
(http://www.220book.com/book/MOR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