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抵着医院的铁皮门,锈迹硌得肩胛骨生疼,湿透的衣服贴在背上像层冰壳,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我还在大口喘气,每吸一口都带着煤渣的涩味,咳得胸腔发颤,眼泪都快咳出来。走廊里的病历本被穿堂风卷着翻页,“哗啦哗啦”的声响在空荡里撞来撞去,有的页面粘着黑泥,像刚从湖底捞上来的烂纸,散着腥气。墙上“矿区医院”的标识早被红漆涂改成“囚笼”,漆皮剥落处露出锈迹,在矿灯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这是里世界,我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又被拽回来了。
“砰!”
身后的门突然被撞了一下,力道不轻,吓得我浑身一僵。门板上瞬间印出个模糊的手印,指缝里夹着的水草还在滴水,铁锈色的水渍顺着门板往下流,像血。手印边缘还沾着点黑泥,和湖底的泥一模一样。是小卖部那个女人?还是冰柜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我不敢回头,攥着矿灯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腹的鱼鳞在光线下泛着淡红的光,越攥越明显,硌得手心发疼。
转身往走廊深处跑时,脚下的瓷砖突然变了——不是医院的冷硬,而是水产码头的黏腻。我没站稳,差点摔在泥地里,手撑在地上时摸到块黏糊糊的鱼内脏,赶紧缩回来,指尖还沾着腥气,恶心得胃里翻腾。抬头看,红雾里明明是医院的窗户,玻璃上却贴着水产码头的旧海报,海报上的银鱼眼睛是浑浊的乳白色,正对着我“看”,鱼嘴张着,像要从纸上爬出来。
“这不是真的……”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睁眼时,窗户变成了码头的旧棚子。棚柱上缠着的渔网挂着几条发黑的鱼干,渔网上还缠着半张病历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诊断结果被湖水泡得模糊,只剩“意识同化”西个字能看清,字迹是我自己的,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写的。
泥地里突然冒出几根水草,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爬——不是柔软的水草,是医院走廊天花板垂着的那种肉色触须,细须子钻进裤脚,贴在皮肤上像小虫子爬,痒得我头皮发麻。我猛地甩腿,却发现脚踝被另一样东西缠住了——是失魂者的渔网,麻绳粗糙,勒得皮肤发疼,渔网上的鱼干蹭到我的胳膊,冰凉的,带着腐坏的腥气。
几个穿渔民服的人影从红雾里走出来,动作机械地重复着“撒网-收网”,网里没有鱼,只有黑黢黢的煤块,煤块上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他们慢慢抬起头,脸是模糊的,像被打了马赛克,只有眼睛清晰得吓人——浑浊的乳白色,和卖鱼老头、小卖部女人的瞳孔一模一样。其中一个人的嘴动了动,说的不是“湖娘要煤”,而是苏晚笔记本里的句子:“钟响时,里世界的门会开……”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脑子里瞬间闪过笔记本里褪色的字迹。我吓得后退,脚下的泥地突然裂开,露出医院的瓷砖,瓷砖缝里渗出来的不是水,是煤渣,硌得脚心发疼。失魂者的渔网越收越紧,我能感觉到渔网勒进肉里,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象又变了——棚子消失了,瓷砖不见了,我站在杂货店的货架旁,冰柜还在往外涌湖水,银鱼苗围着我的腿转,水草缠在手腕上,和上一秒的场景无缝衔接,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到底哪个是真的?”我抱着头蹲下来,矿灯从手里滑出去,“当”地砸在地上,光柱扫过地面——医院的注射器、码头的鱼内脏、杂货店的罐头,全都半埋在说不清是泥还是瓷砖的地面里,像一堆被打碎的拼图。耳边的声音也乱了,失魂者的念叨、苏晚的低语、“娘”的召唤,全都叠在一起,吵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像有东西要钻出来,疼得我想撞墙。
指尖的鱼鳞越来越厚,我摸了摸耳朵,掏出一团绿色的水藻,还有几缕银色的鱼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指缝里的。皮肤开始发紧,低头看时,小臂上冒出了细小的水藻,顺着血管的方向蔓延,淡绿色的,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我用指甲抠了抠,水藻却粘得很紧,还渗出血丝,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异化在加速,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切换。
我想爬起来找苏晚的笔记本,那是唯一能让我稍微安心的东西。刚挪动膝盖,周围的景象又换了——这次是个陌生的走廊,墙壁是深灰色的,布满了抓痕,指甲抠出来的印子深得能看见里面的煤渣,像有人在里面绝望地抓过。天花板上的矿灯是暗红色的,照得整个走廊像个挖了一半的煤窑,空气里满是煤尘的味道,呛得我首咳嗽。地上散落着煤块,每个煤块上都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和我口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咚!咚!咚!”
走廊尽头传来镐头挖煤的声音,沉重又有节奏,像在倒计时。是“掘墓者”!我见过它的样子——生锈的矿灯当脑袋,浑身沾着煤渣和矿石,镐头落下时能溅起火星。声音越来越近,地面也跟着震动,煤块从墙上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砰”的闷响。我大气都不敢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咚咚”响,腿软得像没了骨头。
我转身想往反方向跑,却发现另一头的雾气里涌来了湖水,里面漂着失魂者的半个身子,他们的手伸出水面,指甲缝里沾着泥,向我这边抓来,嘴里念叨着“湖娘要煤”,声音拖得很长,像哭,又像呻吟。我被夹在中间,前有掘墓者,后有失魂者,两边的危险都在靠近,而我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贴着墙根发抖。
“咚!”
镐头的声音离我只有几步远了,我甚至能看到走廊尽头那个黑黢黢的影子,矿灯的光在红雾里忽明忽暗。就在这时,景象又一次切换——掘墓者消失了,湖水退了,我站在矿区招待所302房的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和我第一次住进这里时听到的一模一样,细簌簌的,像有人在里面翻找东西。
是表世界?我终于回来了?
我不敢推门,手指搭在门把手上——门把手是凉的,还沾着点潮气,像刚有人碰过。慢慢推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床头柜上放着矿灯(不是我手里这个,那个矿灯的玻璃罩还没碎),抽屉关着,床上铺着旧被褥,被褥上还留着我睡觉时压出的印子。可被褥中间,放着一件红裙——是溪溪的红裙,她失踪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裙子上沾着湖底的黑泥和煤渣,裙摆垂在床沿,像有人刚坐过,还没来得及起身。
“溪溪?”我轻声喊,声音在空房间里飘着,没得到回应,只有窗外的红雾吹进来,带着腥气。被褥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东西在下面拱,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包。我走过去,手指刚碰到被褥的布料,就觉得不对劲——那不是棉絮的软,是水草的滑,还沾着点湖水的潮气。
我猛地掀开被褥,下面没有溪溪,只有一个银鱼罐头,滚落在床单上。罐头标签上印着的不是溪溪的照片,是我的——照片上的我穿着高中时的校服,笑得很傻,可眼睛是浑浊的乳白色,和那些失魂者一模一样。标签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墨迹还没干,晕开了一点:“下一个就是你。”
我腿一软坐在地上,盯着照片上的眼睛,越看越觉得陌生,那根本不是我。我抓过罐头想扔出去,手却抖得厉害,罐头“咚”地砸在床头柜上,抽屉“哗啦”一声掉下来,里面的东西全撒在地上——全是病历本,每本封面都写着“林野”,诊断结果一页比一页可怕:“替代性创伤障碍”“意识同化中”“湖娘的容器”……最后一本的封面上,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符号中间粘着一缕红头发,是溪溪的,她以前总留着长头发,我还帮她编过辫子。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红雾涌了进来,像潮水一样,瞬间填满了半个房间。里面裹着无数人影:苏晚穿着教师服,脸色苍白;小卖部女人的围裙上还沾着铁锈色的污渍;穿红裙的溪溪背对着我,看不见脸;还有那些失魂者,站在最后面,像一排木偶。他们围着我,没有动作,只是盯着我看,嘴里说着不同的话,苏晚说“别逃了”,小卖部女人说“留下来”,溪溪说“姐姐,跟我走”,却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留下来,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的皮肤开始变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水藻在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着血管。手指的指尖慢慢变成了鱼鳍的形状,冰凉的,没有知觉,连握拳都做不到。脚像长在了地上,地面一会儿是瓷砖,一会儿是泥地,一会儿是木板,每次变化都让我的骨头疼,像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矿灯彻底熄灭了,房间里只剩红雾和人影,我抱着苏晚的笔记本坐在地上,眼泪掉在封面上,变成了铁锈色的湖水,晕开了“苏晚”两个字,像在哭。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世界己经开始重叠,表和里的界限被彻底打碎,我像一粒被风吹来吹去的沙子,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归处。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花家湖——不该找溪溪,不该碰那个笔记本,不该对“娘”的存在有任何好奇。如果那天我没答应陪溪溪来这里,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红雾越来越浓,己经遮住了我的视线,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像在我耳边说话。皮肤下的水藻还在生长,疼得我意识越来越模糊。我能感觉到“娘”的意识就在附近,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裹在里面,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混乱还在继续,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只知道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冷,变得和那些失魂者一样——没有温度,没有意识,只有对“娘”的顺从。
花家湖的表里世界,终于把我吞进去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笔记本封面上那缕被眼泪泡湿的红头发,像溪溪在拉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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