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还在从窗帘缝里渗,像条没骨头的蛇,缠在桌腿上,慢慢往桌面上爬。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溪溪的红裙一角,指尖的鱼鳞刮得布料“沙沙”响——那些鱼鳞比早上更硬了,边缘磨得指腹发疼,指甲缝里还卡着点暗红色的渣,不知道是雾里的颗粒,还是鱼鳞自己掉的。
“再看看笔记本吧。”我跟自己说。不是想找新线索,是心里发慌,总觉得昨天苏晚加的那行“别睁眼太久”后面,还藏着什么。之前把笔记本扔在床头柜上,现在走过去拿,脚刚落地,就觉得鞋底黏糊糊的——地板上渗了层潮气,是从墙缝里冒出来的,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脚印边缘还会慢慢洇开,像湖底的泥在吸水。
笔记本的牛皮封面沾了雾水,摸上去潮乎乎的,比昨天重了点,像是吸了不少红雾里的东西。我坐在桌前,把笔记本摊开,翻到1947年渔汛记录那页——昨天看到的红笔小字还在,“第三日雾最红,别睁眼太久,会看见不该看的”,字迹和苏晚的一样,带着点倾斜,墨水边缘有点晕,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我往下翻,一页页都是苏晚的记录:有她画的灯塔草图,有她写的“煤里的眼睛又出现了”,还有几页被湖水泡得发皱,字迹模糊得看不清。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的手突然顿住了。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至少昨天晚上我合上书的时候,还是空白的。
现在不是了。
空白页的正中间,写着一行字,黑色的,墨水还带着点没干的光泽,像是刚写上去没多久:“红雾是母亲的呼吸,灯塔是她的喉管”。
我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咚、咚”的,撞得胸口发闷。这不是苏晚的字——苏晚的字偏细,横画收笔会带个小勾;这字比我的略粗点,可那笔锋、那“母”字的写法,还有“喉管”两个字连笔的弧度,和我平时写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我小声嘀咕,手指碰了碰那行字。墨水是干的,可指尖能感觉到一点残留的温度,不像钢笔写的,倒像用手指蘸着什么温热的东西画上去的。我赶紧翻到前一页,找苏晚写的字对比——一个细,一个粗,可那骨子里的笔画习惯,骗不了人。
我甚至能想起自己写“喉”字时的习惯:左边“口”字写得小,右边“侯”字的竖钩会稍微往左偏一点。现在这行字里的“喉”,就是这么写的。
“我什么时候写的?”我抓着笔记本,手开始发抖。昨天晚上回到302房,我只翻了翻日志,看了看溪溪的学生证,根本没碰过这支笔——我把笔放在牛仔裤的后兜,现在掏出来,笔帽还好好地扣着,笔芯里的墨水也没少,怎么会写出字来?
我把笔帽拔下来,在空白处试着写了个“母”字。和那行字里的“母”对比,连中间那横的位置都一样,偏上一点,不居中。
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不是别人仿的,这就是我的字。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昨天晚上我没写,今天早上醒来也没写,难道是我在梦里写的?还是……我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用我的手,写了这行字?
我盯着“母亲”两个字,脑子里突然闪过妈妈的脸。妈妈去世前,总说“溪溪还在花家湖等着我们”,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病糊涂了,现在再看这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行字里的“母亲”,到底是指我的妈妈,还是指“娘”?
如果是“娘”,那“红雾是母亲的呼吸”——早上吸进肺里的那些雾,难道是“娘”在呼吸?我赶紧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刚才吸进去的雾好像还在肺里,带着股温热的颗粒感,刮得气管发疼。
“灯塔是她的喉管”——湖心那座红得发暗的灯塔,是“娘”的喉咙?那每天晚上的钟声,难道是“娘”在说话?我想起昨晚听到的低频呼吸声,想起钟响时衣柜外的红裙影子,后背一阵发凉,赶紧把窗帘又拉严了点,生怕从那道缝里,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笔记本突然变沉了。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沉了点,像里面多了张纸。我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那行字下面摸了摸,没摸到什么,可再翻的时候,发现纸页之间夹着点东西——是根细小的水藻丝,和我耳道里的一模一样,缠在纸缝里,轻轻一扯,就带出点暗红色的渣,掉在桌面上,和鱼鳞掉的渣一样。
“这笔记本……也在变?”我把水藻丝放在手心,它慢慢蜷起来,像活的一样。之前苏晚的笔记本只是沾了湖底的黑泥,现在居然有了水藻,难道它也在被花家湖“同化”?就像我,像卖菜老太,像水产码头的老头一样?
我突然想起湖区日志。日志最后一页贴着溪溪的学生证,会不会日志上也多了什么?我赶紧把日志从黑布里掏出来,翻开最后一页——学生证还在,照片上溪溪的眼睛还是浑浊的乳白色,可在学生证旁边,多了一行小字,也是黑色的,和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引航者的罪,要自己认”。
又是我的字。
我瘫坐在椅子上,日志从手里滑下去,落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桌面上的潮气沾在日志封面,“湖主私藏”西个字变得更暗了,像泡在水里的煤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字会出现在这些东西上?我明明没有写过,可每一个笔画,每一个习惯,都和我的字分毫不差。难道是“娘”在控制我?还是我己经开始失去意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些事?
我想起昨天在阅览室,“缝合者”说“十年前你要是回头,林溪就不会被‘娘’带走”,那时候我的头痛得像要炸开;想起在里世界的医院,病历本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也和我相似。难道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意识就己经被影响了?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去,能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耳道里的“咕噜”声又响了,有什么东西顺着耳道流出来,滴在肩膀上,是带着水藻丝的湖水,水藻丝比早上更长了,缠在衣服上,不容易扯下来。
窗外的红光晃了晃,灯塔的光好像又亮了点,透过窗帘,在墙上投出的影子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像个弯腰的人影,慢慢向我这边靠。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不敢再看——苏晚说“别睁眼太久,会看见不该看的”,我现在就算闭着眼,好像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我把笔记本和日志都合上,推到桌子最里面,好像离它们远一点,就能少受点影响。可刚推过去,笔记本就自己滑了回来,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封面朝上,最后一页的那行字又露了出来:“红雾是母亲的呼吸,灯塔是她的喉管”。
我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妈妈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她拉着我的手,说“溪溪在湖里冷,你要把她带回来,别让她变成‘娘’的东西”。那时候我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溪溪是不是己经变成“娘”的一部分了?就像这行字里说的,溪溪是不是也成了“娘”的呼吸,或者“娘”的喉管?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桌面上的潮气里,晕开一个小小的圈。我赶紧擦了擦,指尖的鱼鳞刮得脸颊发疼。我不能就这么坐着,我得弄清楚这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得找到溪溪。
我想起昨天在阅览室,“渔人”给我的那块煤块,煤块上刻着个符号,和笔记本页脚的符号相似。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煤块还在,温热的,像揣着个小暖炉。符号的痕迹更清晰了,在红雾的光线下,能看到符号边缘泛着极细的红光,和我瞳孔里的红圈颜色一样。
“红雾是母亲的呼吸,灯塔是她的喉管”——如果“母亲”是“娘”,那“娘”的呼吸是红雾,喉管是灯塔,那“娘”的身体在哪里?是整个花家湖吗?还是湖底的那个裂缝?
我又看向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好像更清晰了,甚至能看到墨水下面,还有淡淡的字迹,像是没写透的,仔细看,能认出“第七日”三个字。第七日到底要发生什么?罐头背面写着“第七日需要你”,溪溪的呢喃也说“第七日要献祭”,现在笔记本上又出现了“第七日”的痕迹,难道第七日,真的要有人“献祭”?
我不敢再想下去。手放在笔记本上,想把它再合上,可指尖刚碰到封面,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笔记本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赶紧把手拿开,笔记本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封面的牛皮在红雾里,慢慢变成了接近煤块的颜色。
走廊里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很沉,像是穿着矿工的靴子,踩着木地板走过来。脚步声在302房门口停了下来,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不是人的呼吸,是那种带着煤尘和湖水腥气的呼吸,和早上雾里的声音一样。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慢慢走远了,消失在走廊尽头。我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刚才站在门外的,是矿魂吗?还是别的什么失魂者?它是不是也看到了笔记本上的字?
我走回桌子前,把笔记本和日志都放进黑布里,紧紧裹住,像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然后我把黑布塞进床底,用鞋盒压住——我现在不想再看到它们,不想再看到那些不属于我的字迹,可我知道,就算我把它们藏起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指尖的鱼鳞又开始发烫,顺着指尖往胳膊上蔓延,能感觉到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像细小的鱼在游。我低头看,手腕上的那些凸起更明显了,透过皮肤,能看到里面有暗红色的纹路在慢慢爬,像血管,又像红裙上的那些纹路。
“我是不是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镜子里的我,瞳孔里的红圈己经扩到了边缘,整个眼珠都是淡红色的,眼白里的血丝像水草一样缠在一起。我试着眨了眨眼,视野里的红色光斑更多了,慢慢聚在一起,变成了笔记本上那行字的形状:“红雾是母亲的呼吸,灯塔是她的喉管”。
我赶紧闭上眼睛,可那行字好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我知道,从看到这行字开始,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我可能不仅仅是在被“娘”同化,我还在变成“娘”传递信息的工具,变成和苏晚、和湖主一样的人,变成花家湖的一部分。
窗外的红雾更浓了,灯塔的光在天花板上投出的影子,慢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符号,和煤块上的符号、笔记本页脚的符号一模一样。我盯着那个符号,突然想起昨天在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地图——地图上标着环湖公路的三个危险点,或许,我该试试逃离这里了。
就算我己经开始变成花家湖的东西,就算我可能逃不出去,我也想试试。至少在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再找一次溪溪,再看一眼正常的太阳。
我走到床底,把黑布拿出来,翻开笔记本,找到那张夹在里面的地图。地图是手绘的,纸页发黄,边缘沾着湖底的黑泥,三个危险点用红笔标着,旁边写着“断桥、隧道、湖边路”。
我把地图叠好,放进牛仔裤的前兜,指尖碰到地图的时候,能感觉到地图也在微微发烫,像笔记本和煤块一样。我知道,这张地图可能也是个陷阱,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走廊里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离得更近了,像是在走廊中间徘徊。我赶紧把黑布放回床底,坐在床边,假装在看溪溪的红裙。红裙上的血管纹路更清晰了,里面的细小动静也更明显了,像有无数条小鱼在里面游。
“再等一会儿,溪溪。”我摸着红裙,小声说,“等我找到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红裙好像听懂了,轻轻动了一下,蹭了蹭我的手。指尖的鱼鳞刮在红裙上,这次没有“沙沙”声,反而有股暖流从红裙传到我的手里,顺着指尖,慢慢流进我的胳膊,让我想起十年前,溪溪拉着我的手,在湖边跑的时候。
那时候的阳光是暖的,湖水是清的,没有红雾,没有失魂者,也没有这些奇怪的字迹。那时候的溪溪,还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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