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把窗户糊成了一块暗红色的玻璃,连灯塔的红光都透得费劲,只能在窗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亮。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渔人的那块煤块,掌心被焐得发烫——煤块的温度比早上更高了,像揣着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炭,连带着指尖的鱼鳞都跟着热,隐隐有股熟悉的灼烧感在爬。
刚才看笔记本时冒出来的符号还在脑子里转,三条曲线缠在一起,像湖浪裹着煤渣,又像苏晚笔记本页脚那 tiny 的灯塔影子被揉碎了。我总觉得那符号没说完话,它和笔记本上的字、和我身上的鱼鳞,肯定还连着什么。
“日志……”我突然想起被塞在床底的湖区日志。早上翻到最后一页时,只有溪溪的学生证贴着,现在会不会也多了些什么?就像笔记本那样,在我没看见的时候,自己长出字来。
我跪在床上,伸手去够床底的黑布。床底积的灰被红雾浸潮了,沾在黑布上,摸起来又冷又硬。把黑布拽出来时,布角勾到了床板的钉子,“刺啦”一声撕了个小口子,里面的日志露出来一角——封面的“湖主私藏”西个字,现在看更黑了,像被湖水泡透了的煤,连边缘的刀划痕里都塞满了暗红的渣。
我把日志从黑布里抽出来,刚放在膝盖上,就觉得不对劲。日志比昨天沉了不少,像是被红雾灌了水,封面的牛皮摸起来发黏,指尖按下去能留下个浅印,好一会儿才慢慢弹回来,像活物的皮肤。
之前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特意看了眼学生证旁边的空白处——干干净净的,连点霉斑都没有。可现在,我刚把日志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就钉住了。
学生证还贴在那儿,照片上溪溪的眼睛依然是浑浊的乳白色,可在学生证右边的空白处,多了几行字。
黑色的字,和笔记本上“红雾是母亲的呼吸”那行字一模一样的笔迹——横画收尾会往左勾一点,“者”字的竖钩拉得长,连墨水干了之后留下的细小裂纹,都和我平时写作业时的习惯分毫不差。
我凑近了看,字不多,却像一把冷钉子,一下扎进眼睛里:
“引航者必须是‘有罪者’,你的罪是‘遗忘’,林溪的罪是‘被遗忘’。”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了。我赶紧把日志扣在膝盖上,不敢再看,可那几行字像印在了视网膜上,闭着眼都能看见“遗忘”两个字在晃。
我的罪是遗忘?
我怎么会忘?十年前溪溪在湖边喊我的声音,她穿的那件粉色连衣裙被湖水打湿后的样子,她哭着说“姐姐我怕”的调子,我明明都记得,记到现在想起来还会心疼得攥紧拳头,怎么会是遗忘?
可……我突然想起昨天在阅览室,“缝合者”走后,我站在墙角拼命想林溪的生日,脑子却像被红雾裹住了,一片空白。明明以前每年都记着,会提前给她买草莓蛋糕,会在零点准时说“生日快乐”,怎么就突然想不起来了?
还有妈妈的生日。那天在医院楼梯间,我盯着1947年的日历看了半天,妈妈的生日明明就印在我脑子里,可就是说不出来,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我真的忘了……”我小声说,声音在喉咙里打颤。指尖的煤块还在发烫,烫得我指尖的鱼鳞都开始发麻,好像在提醒我——你没记错,你就是忘了,这就是你的罪。
那林溪的罪呢?“被遗忘”?
她的罪是被我忘出来的?因为我忘了她的生日,忘了妈妈的生日,甚至差点忘了她那天在湖边喊我的时候,其实是在求救,所以她就有了“被遗忘”的罪?
我伸手去摸日志上的字,指尖刚碰到“林溪”两个字,就像碰到了冰——不是红雾的冷,是更刺骨的、像湖底深水的冷,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连带着胸口都闷得慌。
日志的纸页突然“哗啦”响了一声,不是风刮的,是纸页自己在动,像有人在后面轻轻翻了一下。我赶紧按住日志,低头去看——刚才那几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更小的字,还是我的笔迹,淡得像快被红雾吹没了:
“罪是印在骨头上的,擦不掉。”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砸在日志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黑。纸是潮的,眼泪渗得快,连带着“擦不掉”三个字都被泡得发肿,像在哭。
“我不是故意的……”我对着日志小声道歉,不知道是跟溪溪说,还是跟那个写下字的“自己”说,“我没想着要忘,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想不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耳道里的“咕噜”声突然变响,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下巴往下流,是带着水藻丝的湖水。我用手背去擦,水藻丝缠在脸上,像细小的线,挂在下巴上,甩都甩不掉。我低头看手背——上面的鱼鳞己经爬到虎口了,淡红色的,和日志上字的颜色一样,在红雾里泛着细弱的光。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紧接着是“哗啦”的水声,不是湖水拍岸的那种,是更沉的、像有东西在水里挣扎的声音。我赶紧凑到窗边,用手擦了擦蒙着雾的玻璃——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暗红的雾,连湖的影子都找不着。
“是水鬼吗?”我心里发紧。之前在阅览室听矿魂说“娘需要煤”,现在掉进湖里的,会不会是哪个没给“娘”送煤的渔人?还是……像我一样,被打上“罪”的标记,逃不掉的人?
日志突然又沉了沉,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往下压。我翻开一看,最后一页的纸页中间,慢慢洇出一片暗红色的印子,像湖底的黑泥渗上来,刚好把“你的罪是‘遗忘’”那几个字盖住一半。印子越洇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形状——像个小女孩的影子,赤着脚,和苏晚笔记本里写的红裙女孩一模一样。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
那个影子在纸页上慢慢动,脚不沾纸,飘着走,方向刚好对着溪溪的学生证。我盯着影子,心脏“咚、咚”跳得快蹦出来——是溪溪吗?她是不是在日志里?她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字,知道了“被遗忘”的罪?
我伸手去摸那个影子,指尖刚碰到纸页,影子就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冰凉的湿。纸页上的暗红印子还在,慢慢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符号——就是之前在鱼鳞上冒出来的那三个曲线,和煤块上的符号完全重合。
“原来你也在这儿……”我对着符号小声说。现在我算明白了,这个符号就是个钩子,把笔记本、日志、煤块,还有我和溪溪的罪,都勾在一起了。它早就印在我身上了,从指尖长鱼鳞开始,从第一次忘事开始,它就己经把我钉在“有罪者”的牌子上了。
走廊里又传来“沙沙”的声音,比早上更近了,就在302房门口。这次不是鳞片刮地面的声音,是更轻的、像纸页摩擦的声音,还有一阵模糊的低语,像有人在念日志上的字:“引航者必须是‘有罪者’……”
我赶紧把日志合上,塞进黑布里,再把黑布塞回床底,用鞋盒死死压住。我不敢再看,不敢再碰,我怕再看一眼,日志上会多出“第七要献祭”的字,怕那个影子会从纸页里爬出来,问我“姐姐你为什么会忘”。
我坐在床沿,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胳膊里。指尖的煤块还在发烫,烫得我骨头都疼,好像要把“罪”这个字烫进我的骨缝里。我知道我逃不掉了,那个符号、那些字、我身上的鱼鳞,都己经把我标成了“引航者”,标成了“有罪者”。
可我还是要找溪溪。
就算我的罪是遗忘,她的罪是被我遗忘,我也要找到她。我要跟她说对不起,跟她说我没故意要忘,跟她说不管是引航者还是有罪者,我都要带她走——就算走不出花家湖,就算我们都变成了有鱼鳞的东西,我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
窗外的红雾更浓了,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暗红色。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盯着我,不是矿魂,不是水鬼,是那个写下字的“自己”,是“娘”,是花家湖所有藏在雾里的东西。它们都在等,等我承认自己的罪,等我接过那个引航者的牌子。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地图,地图的纸页被我攥得发皱,三个危险点的红笔标记硌着掌心。就算知道自己是有罪者,就算知道可能逃不掉,我还是要试试。至少要走到断桥,走到隧道,走到湖边路,看看那些危险点后面,是不是藏着溪溪,是不是藏着能擦掉“罪”的东西。
耳道里的湖水还在流,滴在裤子上,留下一串暗红色的印子。我抬起头,看向窗玻璃上那片模糊的红光——那是灯塔的方向,是青铜钟的方向,也是溪溪学生证照片背景的方向。
“等着我,溪溪。”我对着红光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不管罪是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红雾里的低语声还在,可这次我没再害怕。我知道我的罪是遗忘,可我的执念是记起——记起溪溪,记起妈妈,记起所有我不该忘的东西。就算这执念最后会把我变成花家湖的一部分,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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