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洞的墙皮还在往下掉，黑褐色的泥渣混着水藻碎末，落在我膝盖上，凉得像冰。我蜷缩在骸骨旁边，后背紧紧贴着湿滑的岩壁，能感觉到墙缝里渗出来的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把衣服浸得透凉。耳道里又流出湖水了，这次带着几缕细小的水藻丝，挂在耳廓上，甩了好几次都没甩掉，痒得人心里发慌。
刚把两块煤块塞进背包时，指尖的鱼鳞突然又烫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热，是带着刺痛的烫，像有人用烟头轻轻点在皮肤上。我低头看，小臂上的鳞片己经爬到肘关节了，淡红色的鳞片叠在皮肤纹理里，稍微动一下，就勾住袖口的布料，拉得皮肤发紧。鳞片下面的血管在跳，透过薄薄的鳞片，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像湖底的水草一样，轻轻蠕动。
“沙沙——”
隧道里突然传来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戳进耳朵里。是镐头拖在地上的声音，和上次在巷道里听到的矿魂声音一模一样。我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屏住呼吸，往侧洞最里面缩了缩，膝盖不小心撞到了骸骨的肋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侧洞里格外刺耳。
我赶紧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侧洞外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带着浓烈的煤烟味，像有人把整座煤矿的烟都吸进了肺里。还有矿灯的电流声，“滋滋”的，断断续续，越来越清晰。
一道红光突然从侧洞的门缝里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斑，像条红色的蛇。光斑慢慢移动，扫过骸骨的头骨，照亮了眼窝里的黑泥，然后停在了我的鞋尖上。
“有人……在里面？”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像是喉咙里卡了煤渣，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嗽一下。是矿魂的声音，就在侧洞门外。我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攥着背包带的手都在抖——背包里的红裙硌着后背，布料上的黑泥硬块蹭得皮肤疼，却让我稍微定了定神：溪溪还在等我，我不能被矿魂抓住。
“出来……”另一个声音响起，比刚才的更沉闷，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娘……需要你……”
“你不能走……”
“留下……当引航者……”
更多的声音凑了过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混在一起像团乱麻，顺着门缝往侧洞里钻。每个声音都带着股湿冷的煤味，像是从湖底捞出来的矿魂，喉咙里还卡着湖底的黑泥。
侧洞的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是块朽坏的木板，被矿魂推了一下，晃了晃。门缝变大了，更多的红光透进来，在地上织成一张红色的网，把我和骸骨都罩在里面。我能看到矿魂的影子在门外晃，有的高，有的矮，都穿着破烂的矿工服，手里拖着锈迹斑斑的镐头，镐头尖上还沾着黑泥和碎煤块。
“看……到你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了，几乎就在门后，“你的鳞片……是娘的标记……”
我的心一沉——矿魂能看到我的鳞片？它们怎么知道娘的标记？我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藏，却不小心蹭到了岩壁上的水藻，滑腻腻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
侧洞的门又被推了一下，“吱呀”声更响了，木板边缘的钉子都快掉下来了。一道更亮的红光从门缝里射进来，首接照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能感觉到矿魂的呼吸就在门外，带着股腥甜的铁锈味，像是刚喝过湖水。
“出来……跟我们走……”沉闷的声音又响了，“娘……不会伤害你……”
“伤害？”我在心里冷笑，之前的鱼群、矿车幻象、缝合者，哪一个不是想把我留在花家湖？他们说的“不伤害”，就是把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失魂者，变成娘的一部分。
我摸了摸背包侧兜，里面是溪溪的红裙，布料干了，却还带着股湖底的腥味。我把脸贴在背包上，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像溪溪小时候用的香皂味，混着湖水的腥气。“溪溪，我一定能逃出去……”我小声念叨，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又赶紧憋了回去——眼泪里带着湖水，要是滴在地上，说不定会引来更多的东西。
侧洞的门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木板“嘎吱”作响，像是要被矿魂拆下来。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不是用手敲，是用镐头的柄敲，每敲一下，侧洞的岩壁就震一下，头顶的泥渣掉得更凶了，砸在头发上、肩膀上，又凉又硬。
“你不能……躲一辈子……”沙哑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娘的意识……在召唤你……”
“引航者……必须留下……”
“你的罪……还没赎……”
最后那句话像根针，扎进我的心里。我的罪——十年前忽略溪溪的呼救，让她被湖水卷走，这些天又一首在逃，想把所有的事都抛开。矿魂说得对，我的罪还没赎，可我赎罪的方式不是留下当引航者，是找到溪溪，带她回家。
我慢慢扶着岩壁站起来，脚底的伤口被地上的碎煤块硌得钻心疼，只能踮着脚，一步一步往侧洞的另一头挪——刚才躲进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里面有个小口，应该是另一个出口，能通到隧道外面，离湖边小路更近。
“你要……去哪里？”矿魂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动作，门外的红光开始乱晃，敲门声也更急了，“回来！”
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挪。侧洞的另一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着感觉走。手在岩壁上摸索，摸到了更多的水藻，还有几块松动的石头，一摸就掉，砸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响。
“拦住她！”门外传来一声大喊，然后是镐头砸门的声音，“哐当”一声，侧洞的木门被砸出了一个洞，一道红光从洞里射进来，照在我的后背上。
我跑得更快了，膝盖撞到了岩壁也顾不上疼。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是红雾的颜色，应该是出口。我能听到身后的木门“哐当哐当”地响，矿魂还在砸门，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们暂时还没进来。
我冲出出口的瞬间，一股冷风裹着湖水的腥气扑过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侧洞的出口藏在一丛野草后面，野草上沾着铁锈色的水珠，一捏就碎。隧道里的砸门声还在响，但矿魂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我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沾着黑泥和水藻，冷得像冰。指尖的鱼鳞不那么烫了，却还是痒，像是有东西在鳞片下面爬。背包里的两块煤块又恢复了温热，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像是揣着两个小小的暖手宝。
远处传来湖水拍岸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有人在哭。我知道，前面就是第三个危险点——湖边小路，紧贴着湖岸，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走。我不知道那里等着我的是水鬼，还是别的什么，但我没有退路了。
我摸了摸背包里的红裙，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虽然没电了，却还是想攥着），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湖边小路的方向走去。红雾里的煤烟味越来越淡，湖水的腥气越来越浓，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为了溪溪，我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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