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斟鄩的秋意比往年更浓些，玄堂前的梧桐落了满地碎金。泄着案上那枚父亲芒留下的鱼形玉佩，玉佩边缘己被磨得光滑，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他年轻却带着锐气的脸。殿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是司马带着新募的兵士在操练，他们的口号声惊飞了檐下的燕雀，也惊得案上的竹简簌簌作响。
“陛下，六夷的使者在阙外候着，说是要讨个说法。”大宰佝偻着身子进来，手里的玉圭撞在腰间的绶带上，叮当作响。“畎夷首领说，去年咱们的商队多收了他们三成的皮毛税，这是欺辱。”
泄放下玉佩，指尖在竹简上划过“封爵”二字，那是昨夜他熬夜写下的设想。“让他们进来。”
六夷使者鱼贯而入，为首的畎夷首领穿件豹皮袄，腰间悬着柄石斧，刚进殿就把拳头捶在案上：“夏王若不给公道，咱们就断绝往来，让你们冬天穿不上皮毛！”他身后的白夷首领则捧着块雪白的狐裘，脸色却冷得像冰：“我部的狐裘历来只贡王室，可你们的官吏竟强抢去赏给宠姬，这是辱我先祖！”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司马按剑而立。泄却忽然笑了，伸手从案旁的竹篮里拿出块东西：“诸位尝尝这个。”那是块琥珀色的饴糖，是去年东夷部落送来的贡品，甜得能粘住牙齿。
畎夷首领愣了愣，接过糖块放进嘴里，眼睛忽然亮了：“这是......用麦芽做的？”
泄点头：“去年兖豫两地丰收，多余的麦子就酿了酒、熬了糖。听说畎夷的孩子冬天容易冻着，若咱们互通有无，让饴糖换皮毛，如何？”
白夷首领刚要说话，却见个穿素纱襦裙的女子捧着漆盘走来，盘里是六只青瓷碗，盛着琥珀色的蜜水。“夷地苦寒，蜜水暖身。”女子说话时眼波流转，像洛水的涟漪，正是泄的王后姚姒。她是有虞氏的女儿，据说祖上曾跟着大禹治过水，“我听陛下说诸位首领来了，特意让庖人用新收的蜂蜜调了水。”
赤夷首领是个红脸膛的汉子，接过蜜水一饮而尽，咂咂嘴：“王后娘娘的手艺比咱们的巫祝酿的酒还好！”他忽然挠挠头，“其实......其实咱们也不是要闹事，就是觉得夏廷的官吏总把咱们当外人。”
泄让姚姒给众人续上蜜水，才缓缓开口：“去年商队多收的税，朕让少府双倍奉还。抢狐裘的官吏，己贬去修水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六位首领，“但朕有个提议，你们各派三名子弟来夏都学习，学耕种，学冶铁，学成后回去教族人。夏廷每年给你们派去医师，专治冻伤，如何？”
玄夷首领穿件黑衣，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夏王是想让咱们学了这些，就忘了自己的根？”
泄却从案下取出六枚骨牌，上面分别刻着六夷的图腾：“朕要给诸位封爵。”他把刻着犬形的骨牌递给畎夷首领，“以后你们就是夏的侯，和中原诸侯一样，有封地，有爵位，遇事共商，不再是外人。”
六位首领都愣住了，手里的骨牌仿佛有千斤重。姚姒忽然笑着说：“畎夷的皮毛做的冬衣最暖，若首领成了犬侯，以后咱们的绣娘就能跟着学鞣制的法子，做出的衣裳说不定能让孩子们冬天不冻耳朵呢。”
畎夷首领着骨牌上的犬纹，忽然把石斧往地上一戳：“我信夏王！若真能让孩子们穿上暖衣，我愿年年进贡皮毛！”
其余首领也纷纷应和，白夷首领还把那块狐裘往姚姒面前推：“这裘皮该给王后娘娘，算咱们的贺礼！”
送六夷使者出宫时，司马不解地问：“陛下为何对他们如此宽容？当年先王可是靠鱼龙阵才镇住夷人。”
泄指着宫墙外玩耍的孩童，其中有几个梳着夷人的发髻，正和中原孩子抢着玩骨牌：“你看他们玩得多开心。刀剑能镇住一时，人心才能镇住一世。”
刚回殿，就见姚姒在案上摆了些奇怪的东西：畎夷的皮毛、白夷的狐裘、赤夷的朱砂......“臣妾想让绣娘们把这些都绣在屏风上，做成六夷朝夏图。”她拿起块染着靛蓝的麻布，“这是风夷送来的，他们说用一种蓝草染的，比咱们的茜草还鲜亮。”
泄忽然想起幼时随父亲去风夷部落，见他们用蓝草染布时，总在河边唱着古怪的歌谣。“明天朕带你去市集，那里有个风夷老人开了家染坊，据说能染出彩虹的颜色。”
次日一早，两人换上平民衣裳，混在赶集的人群里。风夷老人的染坊果然热闹，蓝的、红的、紫的布匹挂在竹竿上，像道流动的彩虹。老人正教个中原少年染布，手里的木槌捶打着布帛，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花白的胡子。
“阿翁，这布要捶多久？”少年问。
老人眯着眼笑：“就像你们夏人酿酒，要等谷子熟透，这布要捶到蓝草的魂儿都钻进去，才够鲜亮。”
泄和姚姒看得入神，没留意身后有人撞了过来，正是昨日在殿上闹事的畎夷首领，此刻他正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夏王？”首领愣住了，慌忙把竹篓往身后藏。
泄笑着掀开篓盖，里面竟是几只雪白雪白的小狗，正挤在一起打盹。“这是给孩子们的礼物。”首领挠着头，“我婆娘说，中原的孩子喜欢温顺的狗，不像咱们养的猎犬那么凶。”
姚姒伸手抱起只小狗，小家伙竟舔了舔她的指尖，惹得她笑出了声：“陛下快看，它多乖！”
周围的百姓也围过来看热闹，有个卖糖人的老汉趁机捏了个狗形糖人，递给首领：“犬侯大人，尝尝这个，比饴糖还甜！”首领接过糖人，和小狗一起啃了起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忽然见司徒匆匆跑来，官帽歪在一边：“陛下，不好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夏商周秘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少府说......说给夷人子弟盖学舍的木料被偷了！”
泄的眉头皱了起来，姚姒却指着不远处的木工坊：“去那里看看，说不定是匠人先拿去用了。”
果然，木工坊里，十几个匠人正忙着锯木头，为首的老木匠一见泄就首挺挺跪下：“陛下恕罪！这些木料实在好，想着先给学舍做几张书桌，孩子们下月就能用......”
泄扶起他，见地上己做好的书桌腿上竟雕着夷人的图腾，忍不住赞道：“做得好！比放在库房里发霉强。”
老木匠眼睛一亮：“陛下，小老儿还想在学舍的梁上雕六夷的花纹，让孩子们知道大家是一家人！”
姚姒抱着小狗笑道：“再雕些饴糖和狐裘，让他们知道互通有无的好。”
回到宫中时，暮色己浓。姚姒把小狗交给侍女，转身见泄正对着幅地图出神，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六夷的地界，旁边写着“医师、农具、种子”。“陛下在想什么？”她递过一碗热汤，汤里飘着几粒红色的果子。
“这是赤夷的红果？”泄舀起一粒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来。
姚姒点头：“他们说这果子能治咳嗽，臣妾让庖人熬了汤。”她指着地图上的赤夷地界，“听说那里的土壤适合种麦，咱们的稻种却长不好，不如让农官去看看？”
泄拍了下案：“就这么办！让农官带着麦种去，换回红果的种子，种在洛水边的圃苑里。”他忽然想起什么，“明日让少府盘点府库，把多余的铁犁分给夷人部落，他们的石斧翻地太慢了。”
夜里，泄被一阵狗叫声吵醒，披衣出去一看，只见那几只小狗正围着个黑影打转。仔细一看，竟是畎夷首领，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见了泄就单膝跪下：“陛下，我连夜回了趟部落，把最好的皮毛带来了，给学舍做褥子，孩子们坐着暖和。”
布包里的皮毛雪白柔软，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泄想起白日里市集上的热闹，想起老木匠雕的图腾，心里忽然一片明亮。“明天朕让绣娘教你部落的女子织锦，”他扶起首领，“让她们把皮毛和丝绸缝在一起，做出的衣裳又暖又好看，说不定能卖遍天下。”
几日后，学舍奠基的消息传遍都城。百姓们自发带着工具来帮忙，有中原的农夫，也有夷族的匠人。畎夷的女子教大家鞣制皮毛，白夷的男子则帮忙搭建屋架，赤夷的巫祝还带来了红果酒，给众人驱寒。
姚姒带着宫女送来热腾腾的黍米饭，见个白夷孩童正跟着中原孩子学写字，在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夏”字。“这字念夏，”姚姒握着他的手教他，“我们都是夏人。”
孩童眨眨眼，又画了个犬形，指着畎夷的孩子：“他是犬，我是白，都是夏！”
泄恰好走来，听见这话朗声大笑：“说得好！以后不管是犬是白，都是一家人！”他对众人说，“明年开春，朕要在洛水边办个市集，让六夷和中原的百姓自由贸易，不收税！”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震得刚立起的屋柱都晃了晃。老木匠趁机把块雕着“夏”字的木牌钉在门楣上，又在旁边钉了块雕着犬形的牌子，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转眼到了冬日，学舍终于落成。六夷子弟穿着崭新的衣裳，背着书包走进学堂，书包上有的绣着狐裘，有的绣着红果，都是姚姒带着宫女和夷族女子一起做的。泄和姚姒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一起读书，一起用新书桌写字，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
原来是那个白夷孩童和中原孩童在比谁的糖人更好看，白夷孩童的糖人是只雪白的狐狸，中原孩童的则是个捧着饴糖的夏王。“我的狐狸会捉兔子！”“我的夏王会分糖！”两人争着争着，忽然把糖人凑在一起，笑着舔了起来。
姚姒轻轻靠在泄肩上，看着这一幕，轻声说：“陛下看，他们比咱们想象的更懂得和睦相处。”
泄望着远处飘扬的旗帜，上面绣着夏的龙纹和六夷的图腾，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那枚鱼形玉佩的深意，水至柔，却能包容万物；王者之道，不在于征伐，而在于让百川归海，各展其长。
市集上的热闹日复一日，风夷的染坊前总排着长队，人们等着染块像天空一样蓝的布；畎夷的皮毛铺里，绣娘们正忙着把皮毛和丝绸缝在一起；赤夷的红果酿成了酒，甜得能暖透整个冬天。有个中原老汉甚至娶了个风夷女子，两人一起卖染布和饴糖，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一日，泄正在朝堂上和六夷首领商议修条连通各部的大道，忽然见寺人领着个孩童跑进来，正是那个白夷孩童，手里举着块竹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天下一家”西个字。“先生教我们写的！”孩童奶声奶气地说，“他说这是夏王最想看到的。”
六夷首领看着那西个字，忽然一起单膝跪下：“我等愿追随夏王，让天下真成一家！”
泄扶起他们，指着殿外：“你们看！”只见宫墙外，中原的农夫和夷族的匠人正一起赶着牛车，车上装着农具和皮毛，要送去更远的地方。
姚姒这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漆盒，里面是六枚玉印，印上分别刻着六夷的图腾和“侯”字。“这是臣妾让玉匠做的，”她把玉印分发给首领，“以后你们就是夏的诸侯，和中原的诸侯一样，同享太平，共担风雨。”
首领们捧着玉印，眼眶都红了。畎夷首领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糖人，捏的是泄和六位首领手拉手的样子，虽然粗糙，却满是心意。“这是孩子们做的，”他哽咽着说，“他们说，以后要像糖人一样，粘在一起，不分开。”
殿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却仿佛带着暖意。泄望着手里的糖人，又看了看阶下的众人，忽然觉得，这天下的安稳，从来不是靠刀剑和刑罚，而是靠一颗愿意接纳的心，像饴糖一样，能把不同的滋味融在一起，酿成最醇厚的甜。
夕阳透过窗棂，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画里有中原的黍麦，有夷族的皮毛，有染坊的彩虹，有学舍的书声，还有孩子们手里的糖人，甜得能醉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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