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后皋元年,斟鄩城的夯土城墙刚修补好,墙根下还堆着新采的赭石。太史令终古的孙子终平捧着龟甲,在太庙前的柏树下占卜,这是皋继位后第一次祭祀先祖,龟甲裂纹却斜斜划过“禹”字的刻痕,像道未愈的伤疤。
“新王要亲自主祭吗?”守庙的老巫盯着终平手里的龟甲,声音沙哑。
终平点头,指尖划过裂纹:“先王孔甲废了三年大祭,皋说要复禹之政,一早就在整理禹帝的耒耜,说要带百官去籍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车马声。皋穿着素色葛衣,手里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耒耜,身后跟着的大臣们都没穿朝服,而是短打束腰,像要下地干活的农夫。
王后癸,孔甲之女,皋的堂妹,捧着一捧稻种,裙摆沾着泥点,她刚从桑田回来,指尖还留着桑叶的清香。
“终平,占卜结果如何?”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沉稳劲。
终平把龟甲呈上:“有斜纹穿禹字,老巫说……是先祖警示,复旧制不易。”
皋着龟甲,突然笑了:“禹帝当年治水,哪次占卜是吉兆?难就不干了?”
他转身对百官说:“去籍田!今天谁耕不完一亩地,不许吃晚饭。”
大司马皱着眉:“陛下,天子亲耕是仪式,意思意思就行……”
皋把耒耜往地上一插:“仪式?当年禹帝在涂山治水,手脚磨出血泡,那也是仪式?”
皋接手的夏国,是个烂摊子。孔甲七年的天灾人祸,让都城斟鄩人口减半,仓库空空,连祭祀用的牛羊都凑不齐。有大臣提议向商族借粮,皋却摇头:“成汤这几年收拢了不少夏民,借粮就是示弱,咱们得自己种出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了孔甲建的“豢龙苑”。那座耗费巨资的宫殿,如今成了百姓避雨的地方,里面的假山被推平,改成了二十亩菜园。
负责拆建的工头是阿石,当年投奔商族的渔民,听说新王务实,又带着家人回来了。
拆苑时,挖出了不少百姓当年被强征的农具,有个叫周三的老木匠认出了自己的刨子,捧着木头大哭:“这是我爹传下来的家伙,当年被巫祝抢走抵税,没想到还能见到……”
皋让人把所有找回的农具刻上原主姓名,在城门口设了认领处,三天内领走了三百多件,没主的就送去教稼所当教具。
“陛下,这龙纹柱拆不拆?”阿石指着殿里雕龙的梁柱,那是孔甲自称“龙裔”的象征。
皋抬头看了看:“留着,让子孙后代看看,先王曾荒唐到把鳄鱼当龙养。”
后宫里,癸王后正忙着清点府库。孔甲时期被巫祝搜刮的财物,大多堆在施氏的宫殿里,金银珠宝蒙着灰尘,旁边却堆着百姓抵押的农具。“把珠宝都熔了,铸农具和鼎器。”癸王后对宫女说,“百姓要的是粮食,不是这些石头。”
熔宝那天,她亲自守在作坊,有个老玉匠舍不得一块鸡血石,偷偷藏在袖里,被她当场撞见。“这石头能种出谷子吗?”癸王后问。
老玉匠红着脸掏出石头:“王后说得是,是老奴糊涂。”
后来这块鸡血石被铸成了一口耕牛形状的铜钟,挂在教稼所门口,敲起来声传三里,百姓说:“这钟声里,有粮食的香味。”
有老臣反对:“王后,那是宫廷珍宝,熔了可惜。”
癸王后拿起一枚玉璧,对着光看:“孔甲用这玉璧换过十石米,饿死了三个百姓。你说哪个可惜?”
朝堂上的改革更难。孔甲重用的巫祝们,总在暗中作祟。有个叫巫狐的小巫,在街头散布谣言:“新王不敬鬼神,上天要降灾了!”
皋得知后,没杀他,而是让他去洛水岸边主持祈雨祭。当年孔甲时期,巫祝们就是在这里用活人献祭。祭典前一天,皋让人在祭坛旁挖了十口井,又备了百具水车。
祭典当天,百姓们都来看热闹。巫狐装模作样地跳着舞,突然,皋让人抬来三筐谷子:“巫狐,你说你能通神,那让上天在三天内下雨。下了,这谷子赏你;不下,你就带着谷子去给桑田浇水。”
三天后,一滴雨没下。巫狐被皋派去浇田,赤着脚在烈日下挑水,没过两天就求饶:“陛下,我错了,鬼神根本不灵!”百姓们看着哈哈大笑,从此没人再信巫祝的鬼话。
有个孩童编了歌谣:“巫狐跳,天不下,挑水桶,磨脚丫。”传遍了都城。
为了恢复农桑,皋让人重修了“桑林之祭”。祭祀那天,他和癸王后亲自采桑,百官跟着播种。
终平在旁记录:“皋元年春,王亲耕籍田,王后亲桑,民大悦。”
祭典后,癸王后把自己种的第一捆桑苗分给各部落首领,说:“这苗是禹帝当年教涂山氏种的品种,如今分下去,明年咱们比着长。”
有个白发老农看着田里忙碌的君王,对孙子说:“这才是禹帝的样子啊。当年你太爷爷说,君王就该和百姓一起干活。”
夏朝的元气,不是几年就能恢复的。商族成汤这几年发展迅猛,不仅占据了亳都,还吞并了附近几个部落,实力远超夏朝。有大臣上奏:“陛下,该打压商族了,再让他壮大,恐成祸患。”
皋却摇头:“成汤现在在做的,是咱们夏朝该做的事,收留灾民,开垦荒地。与其打他,不如学他。”他派使者去亳都,不是问罪,而是请教“治农之法”。
使者带回了成汤新创的“垄作法”,皋立刻让人在籍田试验,产量比旧法提高了三成。秋收时,他让人把新粮装了五十车,送去亳都:“这是用你教的法子种的,算借你的种子有了收成。”
成汤很意外,亲自送回使者,还附赠了新培育的稻种:“告诉夏王,天下百姓,不分夏商,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就是好君王。”
皋拿着稻种,对大臣们说:“看看,这才是远见。”
可诸侯们不这么想。有穷氏,后羿的后裔,觉得夏朝衰弱,不再来朝贡,还抢夺边境的粮食。
大司马主张出兵,皋却让人送去十车新粮:“他们抢粮,是因为去年歉收,先帮他们渡过难关。”
送粮的官吏回来禀报,说有穷氏部落里饿殍遍地,皋连夜带着太医和种子赶去,在部落里开了二十个粥棚,还教他们春耕。
有穷氏首领握着皋的手,指节发白:“大王,我……”
皋拍着他的肩:“都是夏民,分什么你我。”
有穷氏首领收到粮食,很羞愧,亲自来都城谢罪,还表示愿意派兵守护边境。皋笑着说:“我要的不是你的兵,是让你的百姓和我的百姓一样,能安稳种地。”
内部的麻烦来自孔甲的旧部。大司马总觉得皋太软弱,私下联络几个贵族,想恢复“巫祝参政”,他们当年靠巫祝获得了不少土地。
癸王后察觉后,没声张,只是在一次家宴上,让阿石讲了当年被巫祝抢走孩子的事。阿石说到儿子被抓去献祭时,声音发颤:“那孩子才五岁,临走前还问我,爹,为什么神仙要喝我的血……”
大司马听得脸色发白。皋放下酒杯:“当年你们跟着孔甲胡闹,我不怪你们。但现在,谁要是再敢害百姓,别怪我不念旧情。”
大司马赶紧跪地请罪,从此再不敢生事。后来他主动把自己名下的百亩良田分给无地农户,说:“陛下让我明白,土地养百姓,不是养贪心。”
民间渐渐恢复了生气。洛水边的渔民多了起来,阿石的儿子也长大了,跟着父亲学打渔,还学会了认字,皋在各地设了“教稼所”,不仅教种地,还教孩子们读书。
教稼所的先生是终古的门生,用的课本是禹帝治水的图谱和农桑歌谣。有个瞎眼的老妇人每天拄着拐杖送孙子去上课,说:“我这辈子没见过字,得让娃见见,知道咱们夏人不光会种地,还会写自己的名。”
“陛下,商族成汤在亳都建了更大的教稼所,还请了终古老先生去讲学。”癸王后把消息告诉皋。
终古当年逃到商族,成汤待他如上宾,如今皋派人请他回来,他却说:“在哪教书都一样,只要能让百姓懂道理。”
皋没强求:“让他去吧,学问本就该传遍天下。”他让人把夏朝的农书抄了百份,送到各部落,包括商族。成汤收到后,让人刻在竹简上,供百姓传阅。
有大臣不解:“陛下就不怕商族变强?”
皋望着窗外的桑田:“百姓强了,天下才会强。夏和商,本就是同根同源,当年禹帝的父亲鲧,不就是舜帝的臣子吗?”
皋在位第十年,夏朝渐渐有了起色。粮仓里堆满了粮食,洛水重新涨满,连被孔甲打碎的“镇河鼎”都被重新铸好,上面刻着“民为邦本”西个大字。
终平在史策上写道:“十年间,民不知饥,路不拾遗,夏道复兴。”
新铸的鼎器在落成那天,皋让人煮了千锅米粥,邀请全城百姓共食。有个从商族回来的老者捧着碗,眼泪掉在粥里:“我走的时候,洛水见底;回来时,稻子堆成山。这粥,比商族的甜。”
可皋的身体却垮了。常年劳累让他得了咳疾,冬天尤其严重。癸王后每天给他熬药,看着他日渐消瘦,忍不住落泪:“你该歇歇了,很多事可以交给太子。”
皋却总说:“春耕耽误不得,秋收耽误不得,百姓的日子耽误不得。”
有次他咳得站不稳,还坚持去教稼所看新培育的麦种,握着农官的手说:“这麦要是能过冬,明年就能多种两季。”
太子发那时刚满十五岁,性子有些急躁,总觉得父亲“对商族太宽容”。有次成汤派使者送来新产的丝绸,太子发当着使者的面说:“商族不过是夏朝的属国,敢送这么好的东西,是想炫耀吗?”
使者回去后,成汤让人送来更细密的锦缎,附言说:“夏王教我们种地,我们献些布料,是谢师恩。”
皋知道后,罚太子发去桑田劳作一个月。“成汤送丝绸,是好意,”他对儿子说,“当年咱们难的时候,他没趁火打劫,这就是仁。你要学的,不是怎么压制别人,是怎么让人信服。”
太子发在桑田割麦时,手被镰刀划破,有个老农给他草药,说:“陛下当年割麦,手上的伤比这深多了。他说,手上的茧子厚了,百姓的日子才能薄。”
那年冬天,皋的病越来越重。他躺在病榻上,让终平拿来地图:“你看,这里是西河,当年我被放逐的地方;这里是亳都,成汤在那做得很好……”他咳嗽着说,“我这辈子,就想让夏朝回到禹帝时的样子,可没时间了。”
终平落泪:“陛下己经做得很好了。”
皋摇头:“不够。我死后,让太子继续亲耕籍田,别学孔甲,也别学……太刚。”
弥留之际,他握着癸王后的手:“桑林的祭典,别忘了……”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皋的葬礼很简朴,没有奢华的陪葬,只有一把他用过的耒耜和一捧新收的谷子。百姓们自发来送行,阿石带着渔民们在洛水边放了百盏河灯:“陛下,您看,洛水又满了,鱼也多了。”
送葬的队伍里,有商族派来的使者,捧着成汤亲笔写的祭文,上面说:“夏有皋王,如日在天;惠及邻邦,不分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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